晨露还凝在草叶尖上时，浅夏己经挎着藤筐穿梭在蕨类植物间，指尖熟练地掐下噗呲果的嫩叶 —— 这种叶子捣碎了混在兽皮里，能驱虫，是她新发现的用处。
换在往常，走不了三步，总会撞见艾雅带着几个雌性，要么故意踩坏她晾晒的草药，要么冷嘲热讽地说她 “捡破烂也捡不出个样子”。
可这三天，连艾雅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看她，” 有个棕熊族的雌性撞了撞艾雅的胳膊，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了过来。
艾雅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捏扁了手里的浆果，紫红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她确实在观察浅夏。
以前的浅夏，是部落里最惹眼的存在。
不是因为她的猎物最多，也不是因为她的兽皮最暖，是因为她总爱往雄性堆里凑。
可这阵子不一样了。
她会蹲在田垄边，对着刚冒头的橙果苗笑，眼里的光比清晨的露水还亮；会扛着比她还高的青藤往回走，步伐稳得像头小鹿；昨天在部落的交换市集，她用晒干的驱虫草换了一小杯白晶，脸上带着点得意的小表情，和巫医讨价还价时，声音不大，却一句都没吃亏。
她好像把所有心思都扔进了林子里、田垄里 —— 哪片坡的止血草长得最肥，哪块地的土适合种橙果，怎么编藤筐才能装更多东西。
那些以前总挂在她脸上的势利和谄媚，被晒黑的皮肤和磨出薄茧的指尖取代了，反而让人…… 讨厌不起来。
“走了。” 艾莎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兽皮裙摆上的草屑，语气有点闷。
“不找她麻烦了？” 同伴愣了一下。
“找什么找，跟个只知道挖草的呆子计较，掉价。”
风里还飘着她的话，浅夏在溪边听得真切。
她低下头，用清水洗着手里的橙果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雷极。
“需要我帮忙吗？” 雷极的声音像林间的溪流，温和得几乎没什么起伏。
“不用。”
雷极没接话，只是默默蹲在她身侧。
“汪呜……”
微弱的呜咽声从前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细弱得像蚊子叫。
浅夏愣了一下，刚要起身，雷极己经先她一步拨开了半人高的野草。
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蜷缩在落叶堆里，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毛色，只有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大概是被母狗遗弃了，浑身都在发抖。
浅夏的心一下子软了。她刚想伸手去抱，雷极己经先她一步蹲下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他没有首接碰小狗，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旁边的落叶，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用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托了起来。
小狗在他掌心瑟缩了一下，却没再叫，反而试探着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指腹。
“好像伤得不重，就是饿坏了。” 雷极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毛团，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难得漾起一点柔软的涟漪，“你想养吗？”
浅夏点头，看着他用自己的兽皮围巾一角裹住小狗，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你好像很会照顾小动物。”
雷极的指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的柔软己经藏了起来，又变回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以前在林间见过被遗弃的小兽，知道怎么喂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要是忙，我来照顾它就好。”
雷极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春风拂过湖面，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将裹好的小狗放进自己背着的藤筐里，那里垫着柔软的干草，正好能让小家伙安安稳稳地待着。
回程的路上，雷极走在浅夏身侧，步伐比来时慢了些。
藤筐里偶尔传来小狗细微的哼唧声，他便会停下脚步，轻轻拍两下筐壁，动作耐心得不像话。
浅夏看着他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
她忽然想起部落里其他人说的话 —— 说雷极是最不像兽人的兽人，温和得近乎怯懦。
可只有她见过，上次她被发狂的野猪追赶时，雷极是怎么像一道白色闪电般扑过来，只用一拳就砸碎了野猪的头骨，那时他眼底的冰冷和狠戾，与此刻的温和判若两人。
“在想什么？” 雷极忽然转头问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浅夏回过神，摇摇头：“在想给小狗起什么名字好。”
“叫‘绒绒’怎么样？” 雷极提议，目光落在藤筐里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上，“它看起来像一团绒毛。”
“挺合适的。” 浅夏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
雷极看着她的笑，喉结轻轻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低头看向藤筐里的小狗，眼底那抹温和悄然褪去，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占有欲的暗色。
—— 很好，又多了一个能留在她身边的理由。无论是需要照顾的小生命，还是需要他保护的她，都一样。
小狗突然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呜咽，雷极立刻弯腰查看，喉间溢出安抚的低哼。
“小心。” 雷极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浅夏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撞上横斜的树枝，而雷极不知何时己经侧身挡在前方，手臂支在树干上替她留出空间。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小狗的绒毛气息涌过来，浅夏后退半步，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谢谢。”
转身时，她没看见雷极眼底转瞬即逝的失落，以及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指。
藤筐里的绒绒突然探出脑袋，湿漉漉的鼻尖擦过他的手腕，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发出一声困惑的呜咽。
当部落的轮廓终于穿透林间薄雾显露出来，浅夏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远处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孩童嬉戏的笑闹声，本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此刻却让她莫名烦躁。
她盯着那些怪石嶙峋的山洞，想起每次带着采集物归来时，雷极总会帮她将东西分类整理好，还会特意把最完好的浆果挑出来留给她。
他总为了她违反部落关于采集分配的规定。
这种理所当然的体贴，如今想来竟像无形的枷锁。
小狗绒绒在藤筐里动了动，雷极伸手轻轻安抚的动作，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微妙的酸涩。
浅夏知道，把小狗带回部落，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里，雷极又多了无数个能出现在她身边的理由。
她低头看着自己兽皮鞋上沾着的泥土，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坚持把小狗留在原地。可方才雷极望向小狗时眼底难得的温柔，又让她无法真的狠心拒绝。
“进去吧。” 雷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浅夏抬头，正对上他棕色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和的眸子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点点头，抬脚迈进部落，身后传来雷极与族人打招呼的声音，礼貌而疏离，一如往常。
浅夏紧了紧手中的藤筐，在心底轻叹一声。
或许，从雷极将小狗托在掌心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己经悄然改变了，而她，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默许了这份愈发难以理清的牵绊。
快到洞口时，她远远就看见玄烬站在那块熟悉的岩石上。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己经化出了兽形态，灰黑色的狼耳警惕地竖着，琥珀色的兽瞳在看到她时柔和了些，但在扫过藤篮里的动静时，又瞬间绷紧了。
“是只小狗崽，雷极抓的，我要过来了。”
浅夏隔着老远就喊，省得他又像上次那样炸毛。
玄烬从岩石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她面前，视线在藤筐里的狗崽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询问声，像是在确认 “为什么要带回来”。
“你看，它多小。” 浅夏把狗崽从藤筐里抱出来，小家伙闭着眼睛，还在发抖，“养大了能帮我们看家。”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雷极的样子，又补充道：“而且…… 它挺可怜的。”
玄烬看着她怀里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又看了看她眼里的认真，狼耳慢慢耷拉下来。他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狗崽的脑袋，软乎乎的，像团没长开的绒毛。
“会抢食。” 他低声说，语气里己经没了刚才的戒备。
“不会的，” 浅夏笑了，把狗崽往他面前递了递，“我会多采些果子，它吃不了多少肉的。”
小狗崽似乎感觉到了善意，终于睁开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看了看阿烬，又看了看浅夏，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往浅夏怀里缩得更紧了。
玄烬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了晃，算是默认了。
那天下午，浅夏用嚼烂的草药给狗崽处理了腿上的小伤口，玄烬则默默地劈了块光滑的木板，放在洞口的角落，铺上柔软的干草，算是给小狗崽做了个窝。
夕阳西下时，浅夏坐在窝边，看着小狗崽蜷在干草里打盹，玄烬蹲在她身边，手里削着搭架子用的细竹条。微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远处山林的气息，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叫做 “安稳” 的味道。
浅夏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山洞，因为多了这么个毛茸茸的小生命，好像真的更像个家了。而她身边的少年，虽然总是话少，却总会在她决定要做什么时，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帮她把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点点变成真的。
就像此刻，他削竹条的动作很轻，大概是怕吵醒了窝里的小家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