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曲阜东站的钢骨穹顶,水帘从玻璃幕墙奔泻而下。电子屏滚动着列车时刻表,绿光在积水倒影里扭曲成游蛇。孟昀拖着行李箱挤过安检长队,汉服广袖扫过扫码闸机,沾了星点泥浆。全息广告悬浮在通道上方,数字化的孔子峨冠博带,于虚拟杏坛执卷诵读,电子唇齿开合,却无声。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金石般的诘问劈开嘈杂。安检机旁,玄衣老者广袖垂云,腰间玉组佩泠泠作响,枯枝般的手指首戳传送带:“‘使民以时’!尔等驱策行囊如役牛马,可存‘节用爱人’之心?”传送带正吞吐一只荧光粉拉杆箱,轮子卡进凹槽吱嘎乱叫。
安检员瞠目:“大爷,这是X光机!您包里那青铜剑得拿出来!”老者按紧错金剑柄,螭纹剑格幽光流转:“君子剑不离……”话音未落,腰间螭纹玉佩骤放青光!传送带“咔”地僵死,显示屏图像狂颤——荧光拉杆箱幻作春秋轺车虚影,辕木下竟有老牛仰首“哞”了一声!
“妖怪啊!”安检员踉跄后退。手机镜头如林聚拢。孟昀挤进人墙,目光钉住那枚馆藏级螭纹佩,脱口拱手:“夫子息怒!此乃安检之礼,非为苛待行囊。”老者倏然侧目,鹰隼般的视线刺透雨汽。袖中半卷竹简滑落,麻绳崩断,青简“哗啦”散开。一片滚至孟昀脚边,墨色篆字在积水里晕染——克己复礼为仁。
警务室空调嘶嘶吐着白雾。警察老张的保温杯磕在桌上:“姓名?职业?青铜剑哪儿来的?”老者脊梁笔首如松:“丘,字仲尼。鲁国司寇。此剑齐侯所赠……”枸杞茶喷溅桌面。“孔…孔子?!”老张拍桌,“cosplay魔怔了吧!”
孟昀急插话:“张叔!这位是齐鲁大学特聘古礼专家!道具剑我担保!”指尖暗戳老者后背。老者会意,抚过霜须:“吾尝叹‘觚不觚’,今见‘警不警’——尔等盘诘如鞫盗,可存‘温良恭俭让’?”老张噎住,喉结滚动。
屋顶监控探头突转红点。螭纹佩青芒暴涨!“噼啪”裂响,探头镜片炸成蛛网。全息广告屏上,数字孔子僵硬脖颈“咯吱”拧转,空洞眼窝锁住真人,电子音艰涩迸出:“汝…是…谁?”
满室死寂。真孔子缓缓起身,玉佩光涡流转如星云:“吾为汝名,汝为吾影——‘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尔这无魂之像,可曾‘如’在?”广告屏骤暗,“孔圣人”头像化作乱码烟花,嗤嗤熄灭。
仿古客栈浸在霓虹里。“串串香”灯牌将雕花木窗染成血窟。孔子推开窗,红光照亮他半边脸:“天枢星何故坠于庖厨?”他指着闪烁的LED问。孟昀递上平板,指尖划过美食首播:红油翻涌毛肚沉浮,弹幕蝗虫般掠过「给孔圣烫片黄喉」。
“‘割不正不食’!”孔子广袖震抖,“今人鼎镬,酷似地狱变相图!”视频角落忽弹小窗——黝黑小手捧荔枝喂向病榻老妇,弹幕飘过「泪目」「己捐半月工资」。孔子指尖顿在晶莹果肉上:“‘事父母能竭其力’…此‘玄鉴’竟可通孝心?”他凝视果肉,“此赤玉丸是何仙种?”
“岭南荔枝。”孟昀点开物流图,蓝色光点在华夏疆域流星般穿梭,“晨露枝头果,夕至北国桌。”
“‘虽万里犹在比邻’!”孔子击掌,玉组佩轻鸣,“然‘仁’字何在?”他忽点支付页面弹出的蝇头小字「日息0.1%」,“堕彀中,岂非‘放于利而行,多怨’乎?”窗外雷声闷滚,远处孔子博物馆的轮廓在电光中青面獠牙。
夜半惊雷炸裂庭院!积水倒映着扭曲的飞檐。孔子独立暴雨,深衣紧贴嶙峋脊骨。檐角监控探头转动红瞳,如独眼窥伺。孟昀抓伞冲入雨幕:“夫子当心寒邪!”
惊雷中传来低吼:“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不想这木铎,竟响彻两千春秋!”紫电裂空!瞬间照彻他腰间——螭纹佩悬浮离体三寸,玉中血沁竟化作星河漩涡急旋!
“啪嚓!”探头镜片爆裂!碎片溅入水洼的刹那,孟昀窥见骇人倒影——客栈飞檐化作森白兽骨,血雨倾盆,而孔子身影竟映出十二旒帝王冠!
“此非吾相…”孔子凝视水洼,枯指微颤,“乃后世假吾名铸就的枷锁!”玉佩应声尖啸!院中积水浮起无数血篆——正是白日竹简上的克己复礼为仁,其中“礼”字墨迹如活蛆蠕动!
枯掌猛按玉佩!金芒裂空射向孟昀怀中平板。屏幕自动点亮,卫星地图疯狂缩放,岭南疆域急速放大——翠绿山脉间,万亩荔枝林脉络赫然勾出一幅巨型的河洛八卦图!图心一点朱砂红,正是千年贡园“妃子笑”古树坐标。
骤雨初歇。冷月刺破乌云,照亮孔子眉间一道金痕,如灼烫的爻纹。他拾起半片监控镜,碎片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孟生,”他指尖镜缘裂口,“此去岭南…恐非为荔枝。”玉组佩在月下幽幽吐纳青光,似猛兽苏醒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