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和一布迈着略显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憧憬的步伐,自从离开了善济育婴堂那压抑的牢笼,他们的心中便如同燃起了一团小小的希望之火。尽管前路未卜,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幻想着,或许接下来会被送去一个充满温暖没有饥饿的地方,哪怕只是比育婴堂好上那么一点点,对他们来说就很满足了。
对于明天即将前往的“工艺所”,他们一无所知,那三个字就像一个神秘的谜题,既让他们好奇,又隐隐让他们感到不安。然而,此刻的他们,更愿意把这份未知想象成美好的开始。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铺展开来,笼罩了整个世界。阿满和一布躺在刘大人的柴房里,身下的干草虽然有些硌人,但他们却丝毫不在意。柴房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有一个方形的洞口,透过它,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天空。繁星如同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
阿满和一布仰望着这片浩瀚的星空,开始轻声地聊着天。他们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打破了这宁静而美好的氛围。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们的话语如同潺潺的溪流,流淌在彼此的心间。
“一布,你说那个工艺所会是什么样的呢?”阿满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窗外的星星,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一布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比育婴堂好。说不定,那里会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吃不完的食物。”说到这里,一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个美好的场景。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阿满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一阵微风吹过,柴房里弥漫着干草的香气,这种自由的感觉,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无比的珍贵。在善济育婴堂的日子里,他们如同被囚禁的小鸟,一举一动都受到张婆和陈管事的监视与控制,何曾有过这般自由自在、畅所欲言的时刻。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阿满的心中却始终牵挂着一个人——兰花。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育婴堂,那个和他们一起在苦难中相互扶持的女孩。
“一布,你说兰花会被陈管事送去哪里呢?她有没有新的伙伴,会不会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呢?”阿满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和思念,他想起了兰花那瘦弱的身影和总是带着怯意却又坚强的眼神。
一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兰花那么坚强,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她也在一个好地方,正想着我们呢。”
阿满点了点头,可心中的牵挂却丝毫未减。他望着窗外的星空,仿佛能透过那璀璨的星光,看到兰花的身影。渐渐地,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阿满的眼皮越来越重,在对兰花的思念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梦到了兰花还有一布,梦到他们三个在大街上奔跑…… 而一布,也在这静谧的夜里,带着对明天的期待,慢慢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柴房里,只剩下他们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交织成一曲别样的夜曲。
第二天天还未亮,墨色的天幕还笼罩着整个城镇,星辰在天边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在努力挣扎着驱散黑暗。陈大人家的女佣人就像个冷酷的幽灵,早早地来到柴房,粗暴地把阿满和一布从睡梦中摇醒。
“快起来!别磨蹭!”女佣人不耐烦地催促着,声音尖锐刺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阿满和一布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从干草堆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就被女佣人拽着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带出了柴房。他们既没有洗脸,也没有吃上一口早餐,就这样在女佣人的驱赶下,踏上了前往工艺所的路。
清晨的大街上,冷冷清清,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梦乡之中。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夜露亲吻过,显得格外湿滑。阿满和一布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两侧的商铺紧紧地关着门,挡板将店内的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条狭窄的缝隙,透出一丝神秘。墙根下,一个乞丐蜷缩在一堆破烂不堪的被子里,那被子破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和乞丐脏兮兮的身体仿佛融为一体。几条野狗在附近徘徊着,时不时地凑近乞丐露出的脚丫子,好奇地嗅一嗅,鼻子一耸一耸的,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阿满看到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不禁为这个乞丐捏了一把汗。他下意识地拉了一下一布,用眼神向乞丐的方向示意。一布立刻明白了阿满的意思,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地向野狗丢去。“嗖”的一声,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野狗身旁。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惊慌失措,夹着尾巴西下而逃。
此时,太阳渐渐升起,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随后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利剑般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青石板反射出的光芒十分刺眼,阿满和一布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用手遮挡着光线。这光芒似乎在宣告新一天的开始,可对于他们来说,却不知道即将面临怎样的未知。
“你们到了,就是这里。”女佣人指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牌匾,冷冷地说道。阿满和一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尽管他们不识字,但还是盯着墙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火柴厂”看了很久。这三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们心中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首到女佣人转身走进厂里,不一会儿,从里面带出一个人来。阿满和一布就这样被带进了火柴厂。一进入火柴厂,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昏暗的厂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让人视线模糊。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有破旧的木板、废弃的工具,还有一些散发着异味的化学原料。几扇窗户玻璃破碎不堪,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使得厂房内更加寒冷。
这里全都是和他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他们衣着破旧不堪,补丁摞补丁,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瘦骨嶙峋的皮肤。有的孩子在吃力地搬运着沉重的原料箱,小小的身躯被压得弯成了弓形;有的孩子则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专注地往火柴棍上蘸药,药水溅到他们的手上、脸上,他们却似乎早己习以为常,麻木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就在阿满和一布愣神之际,一个凶恶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双手叉腰,对着他们大声喊道:“你们两个杵在那干什么呢?赶紧去拌料去!”他那老道且凶狠的声音,让阿满和一布误以为他是一个掌管一切的小大人。阿满和一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
“我们是新来的,不知道去哪里拌料!”一布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对站在架子上的男孩说道。那男孩嘴角挂着一丝不屑,手持短鞭,“嗖”地一下跳了下来。他围着阿满和一布缓缓转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哦……新来的!新来的……”那声音拖得长长的,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意味。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扬起短鞭,对着阿满和一布一人狠狠抽了一下。皮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落在他们身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阿满和一布忍不住“哎哟”一声,赶紧往后躲了躲,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
“新来的就得知道规矩!在这儿,这就是规矩!懂了吗?”男孩恶狠狠地说道,眼神中闪烁着凶狠的光。
阿满和一布心中虽满是不服,但在这陌生又充满压迫的环境下,只能低声说道:“知道了!”
“山雀,你带他们俩熟悉一下流程!”男孩对着不远处喊道。
“好的,马队长!”一个瘦小机灵的身影跑了过来。阿满和一布这才明白,刚才抽打他们的人,就是所谓的马队长。
山雀领着阿满和一布,开始讲解各个环节和流程。山雀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机灵劲儿。他早己深谙在这残酷环境中的生存之道,为人圆滑世故,因此颇得马队长以及厂里上头人的喜欢。
“你们从哪儿来的呀?哪个孤儿院?”山雀好奇地问道。
“我们俩是从善济育婴堂过来的。”阿满回答道。
“哦……那个地方啊,以前咱这儿也有从你们那儿来的,不过后来就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山雀挠挠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来这儿多久了?”一布忍不住问道。
“我在这儿都三年啦,来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大。这儿干活的,大多都是从各个地方孤儿院来的……”山雀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周围那些瘦小的身影。
“刚才叫你的那人是干啥的?他咋不干活呢?”阿满心中满是疑问。
“他呀,纯粹是狗仗人势!他叫马獠牙,以前大家都喊他龅牙马。后来他因为给厂里灭火立了点功,上头就叫他专门负责厂里的烟火。他整天就拿着那条皮鞭到处瞎转悠,要是谁不小心喊了他以前的外号‘龅牙马’,他抬手就打人!这‘马队长’的称呼,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呢……”山雀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在火柴厂里,命运的齿轮无情地将阿满和一布推向了不同却同样艰辛的劳作岗位。一布被分配到搬运木材的工作,每日,都有一辆辆马车“嘎吱嘎吱”地缓缓驶来,满载着白杨木。那些木材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可在一布眼中,这香味却混合着沉重的苦意。
一布小小的身躯,在如山般的木材前显得如此渺小。他咬着牙,使出浑身力气,将一根根沉重的木头从马车上卸下,再艰难地搬运到机器旁。木头的重量压得他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要将这些木头整齐地码放在机器旁,以便机器将其切断分割。这份工作虽然累得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好在没有什么致命的危害。
而阿满,因为个子瘦高,被安排到了拌料的岗位。他每天都要站在一个比他还高出许多的大缸前,那大缸就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兽,等待着他的“投喂”。阿满踩着一张破旧的凳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机械而又艰难地搅拌着缸内的红色药粉。药粉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的鼻子和喉咙都感到刺痛。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首到中午烈日高悬,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滴落在缸内的药粉中。短暂的午休后,下午首至晚上九点,他依旧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小小的年纪,却过早地体会到了腰酸背疼的滋味,每搅拌一下,他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但他不敢停下,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等待他的将是马队长那无情的皮鞭。
火柴厂里那间闲置的瓦房,便是他们的食堂。瓦房的一角,放置着一口巨大的铁锅,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着孩子们的苦难。每到开饭的时候,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便会一边搅动着锅里稀稀拉拉的米粥,那米粥稀得能清楚地看到锅底,一边用大勺子不停地敲打着铁锅,发出“当当当”刺耳的声响,大声吆喝着:“都给我排好队!”
另有一个瘦瘦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负责发放窝头。每人的饭都是严格定量的,一人一碗稀粥和一个小小的窝头。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那少得可怜的食物,眼神中充满了渴望。想要多要一点,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若是有人胆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换来的只有中年男人的一顿呵斥。
只有在赶上重大节日,或者有人来参观检查的时候,他们才会幸运地吃到一次大白馒头或者米饭。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转瞬即逝。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洗碗工,因为饥饿早己让他们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每一粒米、每一滴粥都被他们珍惜地吞咽下肚。
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长期的慢性饥饿,让他们个个都如饿狼一般。他们的身体日渐消瘦,变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仿佛被抽干了生命的活力。有些孩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冒险去食堂偷东西吃,可一旦被抓到,等待他们的便是一顿毒打。那些打手们毫不留情,拳头和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孩子们痛苦的哭喊声在厂房里回荡。之后,他们还会被关进禁闭室,那禁闭室和育婴堂的小黑屋一模一样,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是专门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话捣乱”的孩子的。
夜晚,疲惫不堪的阿满和一布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他们睡觉的地方——靠近门的角落。这个位置,不是被呼啸的寒风侵袭,就是充满了令人难受的潮气。但他们是新来的,按照这里不成文的规矩,只能睡在这里。
夜深人静时,其他孩子都在疲惫中沉沉睡去,阿满却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流泪。他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怎么也没想到,离开了善济育婴堂,本以为能迎来一丝希望,却陷入了更深的苦难之中。在这里,他承受着繁重的劳作、饥饿的折磨,还要忍受寒冷与潮湿。
他开始怀念在育婴堂的日子,尽管在那里也遭受着欺凌和不公,但至少有哑婆的关怀,有一布和兰花的陪伴。如今,他和一布在这火柴厂艰难求生,而兰花又不知去向何方。想着想着,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在黑暗中,他无声地哭泣着,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