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黑暗，如同巨兽的胃液，瞬间将沈清秋彻底吞没。身后石室里那场绝望的、如同地狱交响乐般的枪声、嘶吼和撞击声，被厚重的岩石迅速隔绝、扭曲、最终彻底消失，只剩下自己粗重如拉风箱般的喘息、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闷响，以及身体在狭窄陡峭缝隙中失控滑坠时与嶙峋石壁刮擦的剧痛！
世界在黑暗中疯狂旋转、下坠。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闷痛。怀中那本硬皮笔记本冰冷的棱角狠狠硌着肋骨，紧贴胸口的暗袋里，金属方块和青鹞的弹头如同两块烙铁，灼烧着皮肤，也灼烧着灵魂。
青雀最后那声泣血的嘶吼——“替我……飞出去！”——如同淬毒的尖刀，反复刺穿着沈清秋的耳膜和心脏。那在弹雨中翻滚、鲜血飞溅的惨烈身影，那双燃烧着痛苦、决绝与托付火焰的黑眸，在绝对的黑暗里，反而清晰得如同烙印！
不知滑坠了多久，身体的冲势猛地撞上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终于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她蜷缩在冰冷、散发着浓重霉烂气息的泥地上，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黑暗，死寂的黑暗。只有水滴从高处滴落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空洞地回荡。
“呃……”沈清秋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传来钻心的剧痛，刚才滑坠时不知撞到了哪里。她摸索着，触碰到怀中的笔记本。冰冷、坚硬，封面沾满了自己的血污和青雀掌心的温热。
青雀……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揪心瞬间攫住了她！青雀怎么样了？！她逃出来了吗？！还是……
不敢想！不能想！
求生的本能和青雀那最后的托付，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残存的意识上。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在黑暗中疯狂摸索着笔记本的封面边缘。指尖触到封皮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微凸起的硬物——是青鹞留下的炭笔！她抽了出来。
然后，她颤抖着，凭着感觉翻开笔记本。指尖在粗糙的纸张上摸索。没有光，只能靠触觉。她记得青鹞的简图！这生门之下，必有出路！
指尖划过纸页，触到那些用炭笔用力刻画的线条——向下延伸的竖线（缝隙）、代表石室的方框、血符号、开启的壁龛……然后，线条继续向下！在代表生门缝隙的下方，画着一条蜿蜒曲折的虚线，指向一个更小的方框，旁边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暗河码头。西行七里，旧染坊。接头符：双环衔尾。
暗河码头！旧染坊！接头符！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亮起！沈清秋的心脏狂跳！她死死记住那个符文的描述——双环衔尾！和青鹞在石壁上画的符号一样！
顾不上全身的剧痛和虚脱，她挣扎着爬起，摸索着冰冷的石壁，顺着炭笔图指示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绝对的黑暗中前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和冰冷的泥泞里，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和空洞的水滴声。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怀中的笔记本和胸口的遗物，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念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空旷的回响！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
终于，在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后，一片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从前方透了过来！借着这微弱的光，沈清秋看到了——
一条宽阔、冰冷、水流平缓的地下暗河！河面幽暗，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漏下来的、带着湿漉漉绿苔的微光。而在她立足的岸边不远处，赫然停泊着几艘破旧不堪、如同幽灵船般的小木舟！正是青鹞图上所画的暗河码头！
生的出口！就在眼前！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沈清秋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踉跄着冲向最近的一艘木舟！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重物落水的闷响，猛地从她身后不远处的黑暗水道中传来！水花剧烈溅起的声音在空旷的河岸边异常清晰！
沈清秋的心脏骤然停跳！猛地回头！
借着那点微弱的幽绿反光，她惊恐地看到——距离她十几步远的暗河水面上，一个深色的物体正沉沉浮浮，被平缓的水流裹挟着，缓慢地向她这边漂来！那东西……像一个人形！
青雀？！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沈清秋！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不顾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没过大腿，她踉跄着涉水向前，扑向那个漂浮的人影！
指尖触到了冰冷湿透的粗布！是青雀那身靛蓝色的衣裤！她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拖向岸边！
沉重的躯体被拖上冰冷的泥地。沈清秋颤抖着手，摸索着翻开对方湿透、紧贴在脸上的头发——
正是青雀！
少女的脸苍白得如同水中泡久的尸体，嘴唇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肩头临时包扎的绷带早己被水流冲散，狰狞的弹孔暴露在微光下，伤口边缘被水泡得发白翻卷，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淡红的血水。左臂软软地垂着，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枪伤！而她胸前衣襟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空空如也——那枚染血的弹头不见了！
“青雀！青雀！”沈清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颤抖着拍打少女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没有反应！只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脉搏在指尖下艰难地跳动！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心脏！失血！冰冷！溺水！她撑不住了！
“坚持住！求你坚持住！”沈清秋嘶声喊着，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旗袍下摆。没有干净的布了！她猛地想起怀中的笔记本！顾不上许多！她一把掏出那本硬皮笔记本，用尽力气撕下相对干净的内页！厚实的纸张被揉皱，又沾着血污，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将纸张死死按压在青雀肩头那个可怕的弹孔上，试图堵住那缓慢渗出的生命之流！
冰冷！太冰冷了！必须离开水边！必须找到温暖！
沈清秋的目光扫过那几艘破旧的木舟。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连拖带拽，将青雀冰冷沉重的身体拖向最近的那艘小舟。每一次拖拽都耗尽她的力气，每一次触碰到青雀冰冷僵硬的肌肤都让她心如刀绞。
终于将青雀半推半抱地弄进了狭小湿冷的船舱。沈清秋自己也几乎虚脱，瘫坐在青雀身边，剧烈地喘息着。她脱下自己同样湿透冰冷、仅存相对完整的外层旗袍，不顾寒冷，紧紧裹在青雀身上，试图保留一丝微弱的体温。然后，她沾满血污的手再次死死按压住青雀肩头的伤口，用身体紧紧贴着少女冰冷的身躯，试图传递一点可怜的温暖。
“撑住……青雀……撑住……”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求。目光死死盯着少女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就在这时，青雀冰冷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如同垂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涣散、失焦的瞳孔，在微弱的幽绿光线下，茫然地对着小舟上方黑暗的穹顶。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发出破碎的、如同气音般的呓语：
“……姐……姐……”
沈清秋的心瞬间揪紧！巨大的酸楚汹涌而上！
“……弹头……水里……”青雀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开合都耗尽生命，“……不能……丢……”
弹头！掉进暗河里了！
沈清秋猛地抬头，望向幽暗冰冷的河面！水流平缓，深不见底。那枚染血的弹头，承载着青鹞的遗志、青雀的托付、以及可能关乎存亡的秘密，此刻正沉没在无边的黑暗水底！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没有光！没有工具！如何在这冰冷的暗河里寻找一枚小小的弹头？！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脚步声，如同幽灵般，毫无征兆地从码头后方、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中响起！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压迫感，正朝着木舟的方向，一步步逼近！
沈清秋的血液瞬间冻结！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幽暗的绿光边缘，一个颀长、模糊的身影轮廓，缓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质料考究的深灰色长衫，身形挺拔，如同夜色中静立的青松。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泛着冰冷瓷器光泽的……纯白色面具！面具的眼孔处，是两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面具人的脚步停在距离木舟仅数步之遥的岸边。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穿透面具，落在蜷缩在破船中的沈清秋和濒死的青雀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居高临下的冰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洞悉一切的深邃。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具下的视线，缓缓扫过沈清秋沾满血污的脸，扫过她怀中那本硬皮笔记本，最终……落在了她因为极度紧张和恐惧而死死攥紧的、放在青雀伤口上的右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一道用干涸血污涂抹的、扭曲的“同”字痕迹，在幽绿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面具人的目光，在那个血字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一个低沉、平稳、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在冰冷死寂的暗河码头响起：
“血引同契，沈小姐。”面具人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面具传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先生’在等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