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房间的黑暗。
当那致命的摇篮曲彻底消失时,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瞬间淹没了陆循。苏文倩的身体很轻,却又像一座山一样沉重,靠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也能感觉到她冰凉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神秘莫测、冷静强大的“风险评估师”,只是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挣脱的、会流泪会害怕的普通女人。
这种脆弱的、短暂的亲近,让他们之间的猜忌和隔阂暂时消融,只剩下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温存。
几秒后,苏文倩恢复了些许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默默地退到墙边,避开了他的视线,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谢谢。”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我们是盟友。”陆循将她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两人都在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没有歌声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呜咽声从衣柜里传来,打破了寂静。
张伟!
两人这才猛地想起,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陆循立刻走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拉开了柜门。
晨光照进那片小小的黑暗空间。张伟还蜷缩在里面,但他的状态,比之前更糟了。他双目失神,瞳孔涣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枕头,嘴里不停地、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别看我……别看我……镜子里的人在看我……”
摇篮曲虽然没能杀死他,却也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复述恐惧的、活着的空壳。
看着张伟的样子,陆循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没能挣脱幻觉,下场绝对不会比张伟好到哪里去。
他默默地将柜门关上。对于现在的张伟来说,或许那片狭小的黑暗,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我们得走了。”陆循转过身,对苏文倩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天亮了,我们必须去二楼大堂,找到那个挂钟。”
苏文倩点了点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静。她看了一眼陆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知道,陆循一定也看到了她的幻觉,看到了她最恐惧、最狼狈的样子。这种秘密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陆循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他没有点破。他只是将那本浸透了汗水的笔记和黄铜钥匙拿在手里,说道:“白天的规则,和晚上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苏文-文倩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根据我之前的观察,白天,‘清洁工’和‘摇篮曲女士’会消失。但是,基础规则依然有效。”
“不能发出声音。”陆循接话道。
“对。”苏文倩的表情严肃起来,“大堂里那些‘住户’还在。我们必须悄无声息地穿过他们,到达那面挂钟下。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让我们落得和昨天那个男人一样的下场。”
这依旧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堂那么空旷,那些“住户”的听觉又异常敏锐,想要完全静音地穿过去,难如登天。
“你朋友的笔记里,有提到过什么方法吗?”苏文倩问道。
陆循摇了摇头。周明轩的笔记,到“锅炉房”那里就戛然而止了。
两人陷入了沉思。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跟我来。”
最终,还是陆循先做出了决定。他走到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计划?”苏文倩有些意外。
陆循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属于赌徒的光芒。
“没有计划。”他缓缓地说道,“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我们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那我们怎么过去?”
陆循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天花板,然后又指了指地面,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房间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苏文倩顺着他的指向,瞬间明白了那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她看着陆循那张写满了疲惫却又异常坚定的脸,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了门前。
“我叫苏文倩。”她轻声地、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陆循。”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互相提防的临时搭档。在共同经历了一夜的生死,窥探了彼此最深的恐惧之后,某种真正意义上的“联盟”,终于在这栋绝望的公寓里,悄然建立。
陆循转动了门把手,拉开了通往白昼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