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
陆循的辩解苍白无力。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自己”面前,他像一个被当庭宣判了死刑的罪人,无处可逃。
“是你。”镜子里的“他”步步紧逼,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他最痛的伤口上,“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做那个什么破记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行业封杀,你会没钱给她治病吗?如果不是你忙着那些所谓的‘真相’,你会忽略她身体的求救信号吗?她最后躺在病床上,最想见的人是你,可你呢?”
“你当时,在几百公里外,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线索,喝得酩酊大醉!”
“轰——”
陆循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梦魇。那天,他确实因为追查一个案子喝多了,错过了医院打来的最后一通病危电话。
这个秘密,怎么会被……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幻觉里的医院走廊开始扭曲,墙壁上渗出殷红的血迹,空气中充满了福尔马林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他输了,他被自己彻底击溃了。
放弃吧……就在这里,向妈妈赎罪吧……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诱惑着。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于这无尽的内疚和自我厌恶时,一丝冰冷的、几乎被忽略不计的理性,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脑海最深处,顽强地亮了一下。
那是属于调查记者的、最后的本能。
这个“我”,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最深的愧疚……但它的逻辑,真的天衣无缝吗?
陆循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讥笑着的“自己”。
“你说……如果我能让她用上更好的药……”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的是美国研制的那款,代号‘K-7’的靶向药,对吗?”
镜子里的“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轻蔑地点了点头:“当然。只要三十万一针,你拿不出来而己。”
“呵……”陆循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但他的眼神,却一点点地重新聚焦,变得锐利起来,“我当时是拿不出三十万。但我也记得,我曾经花了一个通宵,翻译了上百篇国外的医学文献,查阅了妈妈所有的病例。她的病例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她的肾功能指数只有正常人的百分之西十,并且对‘蛋白酶抑制剂’呈重度过敏反应。而‘K-7’那款药的核心成分,就是高浓度的蛋白酶抑制剂!”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幻象,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用那款药,不是救她,是让她死得更快!这个细节,你忘了吗?不……你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你不是我,你只是我内疚和恐惧的投射!你是我臆想出来的、用来惩罚自己的魔鬼!”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镜子里的“他”那张嘲讽的脸,瞬间布满了裂痕,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不!你是在狡辩!”幻象发出了不甘的尖叫。
“是你,在用谎言构建地狱!”陆循发出了压抑己久的一声怒吼。
“哗啦——”
整个幻境,应声破碎!
那惨白的医院走廊、穿着白大褂的“自己”、刺鼻的消毒水味……所有的一切都像退潮般消失了。陆循剧烈地喘息着,发现自己依旧站在304房间里,浑身己经被冷汗浸透。
走廊外的摇篮曲还在继续,但它己经无法再侵入他的心智。
他成功了。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事实与逻辑,撕裂了那由恐惧编织成的幻象!
他立刻转头看向苏文倩。她还蜷缩在墙角,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双眼紧闭,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她的幻觉,还在继续!
陆循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抓住了她冰冷瘦削的肩膀。
“苏文倩!”他大吼道,“醒醒!看着我!那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苏文倩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开始挣扎,仿佛陆循的触碰,就是她幻觉中那个恐怖的存在。
怎么办?
陆循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任由她这样下去,就算身体不死,精神也会彻底崩溃!
必须用一个更强的“现实”来锚定她!
“盒子!周明轩的盒子!”陆循将嘴凑到她的耳边,用尽全力喊道,“还有钥匙!时间静止的地方!我们得去二楼的挂钟!你忘了吗?我们得离开这里!你不是要完成你的任务吗?!”
“盒子……”
“钥匙……”
“挂钟……”
这几个充满了现实指向性的词语,似乎终于穿透了幻觉的屏障。
苏文倩的挣扎停了下来。她那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几秒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中,先是极致的迷茫,然后是劫后余生的清醒。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循,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房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软倒在陆循的怀里,剧烈地咳嗽和喘息起来。
就在这时,窗外,透进了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
那纠缠了他们一整夜的、致命的摇篮曲,也随着这缕晨光的出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