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细得跟牛毛似的,落在轧钢厂的水泥地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何雨柱站在食堂后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手里的大铁勺在锅沿上无意识地敲着,发出"当当"的脆响。
远处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隐约传来,跟这细雨声混在一起,倒像是给这阴沉的天气配了段背景音。
"师父!"马华急匆匆跑来,胶鞋底在湿漉漉的地上打滑,差点摔个跟头。
"李、李厂长又来了!带着会计科的王科长,还有俩办事员,阵仗不小呢!"
何雨柱把铁勺往锅里一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慌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刚指到九点,"比预计的还早了一个钟头,看来咱们李厂长是迫不及待了。"
话音未落,李怀德己经带着人进了后厨。
他今天换了身藏蓝色的中山装,皮鞋擦得锃亮,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活像个要去开大会的干部。
王科长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账本,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活像个旧社会的账房先生。
"何雨柱,"李怀德背着手,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
"部里领导明天就到,杨厂长特意嘱咐,要你好好准备。"他故意把"好好"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暗示什么。
何雨柱点点头,手里的抹布在案板上擦出一道水痕:"都备好了。昨儿就开始吊高汤,今儿一早就把食材都准备齐了。"
"那就好。"
李怀德走近两步,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咔咔"的响声,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岔子..."
他故意没说完,留下个意味深长的尾音,眼睛却往灶台上的汤锅瞟了瞟。
何雨柱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李厂长放心,保证不给厂里丢脸。这谭家菜的手艺,是家父手把手教的,错不了。"
李怀德"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皮鞋跟在地上踩出"咔咔"的响声,活像要把地踩出个窟窿来。
王科长赶紧跟上,临走前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何雨柱一眼。
等他们走远了,马华凑过来,压低声音:"师父,他这是..."
"黄鼠狼给鸡拜年。"何雨柱把抹布往盆里一扔,溅起几滴水花。
"去,把昨儿发的那只老母鸡炖上,汤要吊足六个钟头。记住了,火候要文火,不能急。"
他边说边往锅里加了把葱姜,"这高汤啊,就跟做人一样,急不得。"
马华点点头,麻利地去准备食材。
何雨柱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水,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他想起上个月李怀德在厂务会上说的那些话,什么"加强管理"、"严肃纪律",句句都像是冲着他来的。
傍晚时分,雨下得更密了。
何雨柱正在后厨熬高汤,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冉秋叶撑着把旧油纸伞走了进来,裤脚都被雨水打湿了,手里还提着个布包。
"怎么来了?"何雨柱赶紧接过伞,顺手在她肩上披了件工作服,"这雨天路滑的,多危险。"
冉秋叶从布包里掏出个饭盒,盖子边上还冒着热气:"给你送点吃的。"
她看了看灶上咕嘟冒泡的汤锅,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明儿要招待领导?这么晚还在忙?"
何雨柱点点头,掀开饭盒一看,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韭菜盒子,边儿上烙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真香!"他拿起一个咬了口,韭菜的鲜香顿时在嘴里漫开,"你这手艺见长啊。"
"趁热吃。"
冉秋叶往西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今儿粮站老刘的媳妇儿跟我说,李怀德最近老往粮站跑,好像在查什么。"
何雨柱三口两口吃完一个韭菜盒子,抹了抹嘴:"查什么?"
"说是查你这半年的领粮记录。"冉秋叶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还特意问了有没有多领少报的情况。老刘媳妇儿说,他翻账本翻得可仔细了,连一斤一两都要核对。"
何雨柱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个蓝皮小本本:"让他查去。"
他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和日期,"每一笔都在这儿记着呢,连一两粮票的出入都有据可查。上个月二十三号,领了二十斤富强粉,用了十八斤半,剩下一斤半做了馒头给夜班工人当宵夜,这儿都写着呢。"
冉秋叶接过本子翻了翻,眉头渐渐舒展:"你呀..."
她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比我们学校的会计还仔细。这账记得,跟老学究的笔记似的。"
"这叫防患于未然。"何雨柱把最后一口韭菜盒子塞进嘴里,满足地咂咂嘴。
"李怀德这种人,就跟那灶台底下的耗子似的,不防着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把粮食糟蹋了。"
正说着,食堂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许大茂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抹得油光水滑,活像个二流子。"哟,何大厨,忙着呢?"
他一眼看见冉秋叶,三角眼顿时一亮,"冉老师也在啊?这么晚了还来送饭,真是贤惠啊!"
何雨柱不动声色地挡在冉秋叶前面:"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许大茂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眼睛却不住地往灶台上瞟。
"听说明儿领导要来,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嘛。再说了,我这宣传科的,不得提前了解了解情况,好写报道啊?"
"用不着你关心。"何雨柱抄起大铁勺,在锅沿上重重一敲,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赶紧走,这儿忙着呢。"
许大茂撇撇嘴,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喊了句:"冉老师,明儿学校见啊!听说您要参加区里的教学比赛?我正好要去采访呢!"
等许大茂走远了,冉秋叶皱了皱眉:"他怎么知道我要参加比赛?这事儿我还没跟人说呢..."
"甭理他。"何雨柱把铁勺往锅里一插,搅了搅汤。
"这小子跟个苍蝇似的,哪儿有味往哪儿钻。你以后见着他躲着点,准没好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何雨柱就到了食堂。
灶台上的老母鸡汤己经熬得浓白,掀开锅盖,香气扑鼻。
他仔细地把浮油撇去,又往里头加了点干贝和火腿丝,汤色顿时更加。
"师父!"马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脑门子上全是汗,"不好了!昨儿准备好的海参不见了!就放在冷柜里的那包,我今早一看,没了!"
何雨柱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锅里:"什么?"
他快步走到冷柜前,柜门上的锁完好无损,可里头那包发好的海参确实不见了踪影。
他眯起眼睛,突然想起昨天许大茂鬼鬼祟祟的样子。"去,"他沉声道,"把备用的那包拿来。"
马华一愣:"备用的?"
"就在面缸底下。"何雨柱指了指墙角,"我早防着这一手呢。"
马华赶紧跑去翻面缸,果然从底下掏出个小布包,里头是另外一包发好的海参,个头比原先那包还大些。
"师父,您可真是..."马华捧着海参,眼睛瞪得溜圆,"神机妙算啊!"
"这叫未雨绸缪。"何雨柱接过海参,放在清水里漂洗,"去,把门锁好,除了杨厂长,谁来了也别开。"
他边说边往汤里撒了把盐,"记住了,在这厂子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中午时分,部里领导的车队缓缓驶入厂区。
杨厂长亲自在门口迎接,李怀德跟在后面,脸上堆着笑,眼睛却不住地往食堂方向瞟。
食堂里,何雨柱正忙着最后一道开水白菜。
清亮的汤里,嫩黄的白菜心缓缓绽放,像朵盛开的莲花。
他小心地把菜盛进青花大碗,又往汤里点了两滴鸡油,顿时香气西溢。
"上菜!"何雨柱一声令下,马华和刘岚赶紧端着托盘往外走。
托盘上的青花碗里,开水白菜像朵白莲花般绽放;红烧海参油亮;黄焖鱼翅金黄透亮...
一道道菜摆上桌,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宴会厅。
宴会厅里,部里领导尝了一口开水白菜,眼睛顿时一亮:"好!这汤清如水,却鲜得掉眉毛!"
他转向杨厂长,"这位师傅手艺了得啊!"
杨厂长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我们厂的何雨柱,祖上跟谭家学过艺。"
"哦?"领导来了兴趣,"那得见见!"
不一会儿,何雨柱被叫到了宴会厅。
他换了身干净的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精神。
"何师傅,"领导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这手艺,不愧是谭家菜的传人!"
何雨柱谦虚地笑笑:"领导过奖了,就是些家常手艺。"
"家常?"领导摇摇头,"这水平,放到北京饭店都不逊色!"
他转头对杨厂长说,"这样的人才,可得好好培养啊!"
李怀德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僵得跟石膏像似的,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寒光。
他手里攥着个酒杯,指节都泛了白,活像要把杯子捏碎似的。
宴会结束后,何雨柱正在后厨收拾,李怀德突然走了进来。
他背着手,皮鞋跟在地上踩出"咔咔"的响声,在空旷的后厨里格外刺耳。
"何雨柱,"李怀德停在灶台前,声音压得极低,"别以为有领导夸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何雨柱头也不抬,继续擦着案板:"李厂长有话首说。"
"海参的事儿,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怀德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个小纸条,"这是今早在厕所垃圾桶里发现的,上面还沾着海参的腥味呢。"
他把纸条往案板上一拍,"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何雨柱手里的抹布一顿,抬起头来:"李厂长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怀德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咱们走着瞧。"
说完,转身就走,皮鞋跟在地上踩出一串"咔咔"的响声,活像要把地板踩出个洞来。
何雨柱盯着李怀德的背影,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
他弯腰捡起那张纸条,上面确实有股海参的腥味,但字迹却很陌生。
他冷笑一声,把纸条扔进了灶膛,火苗"腾"地蹿高了半尺。
傍晚回到家,何雨柱刚推开门,就看见聋老太太坐在他家门槛上,手里还攥着个布包。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是镀了层金边。
"奶奶,"何雨柱赶紧上前,"您怎么坐这儿?快进屋。"
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把布包塞进他手里:"拿着,防身用。"
何雨柱打开一看,是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钥匙:"这是..."
"我娘家陪嫁的铜钥匙。"老太太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在钥匙上着。
"李怀德那小子憋着坏呢,你留着,说不定用得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钥匙我供在菩萨跟前供了西十年,沾着佛气呢。"
何雨柱心头一热,刚要说话,老太太却摆摆手,拄着拐杖慢慢走远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斑驳的砖墙上,显得格外孤单。
何雨柱站在门口,望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
钥匙沉甸甸的,像是承载着某种说不清的分量。
他知道,更大的风雨,恐怕真的要来了...
(第三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