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混合法庭内，气氛凝重而怪异。高鼻深目的法官端坐其上，陪审团成员多为洋人，带着或好奇或冷漠的神色。旁听席上，则挤满了神情悲愤的华人市民和记者。
被告席上，王大力戴着沉重的镣铐，低着头。另一侧，布朗西装革履，神情倨傲，他身边坐着一位梳着油亮分头、戴着金丝眼镜的英国大律师——怀特（White）。怀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聊的猴戏。
庭审开始，怀特便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攻势。他首先起身，用流利但充满优越感的英语发言，矛头首指证据合法性：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女士、先生们。控方提交的所谓‘关键证据’，其来源和真实性存在严重瑕疵！那本从火场中‘抢救’出的所谓‘名册’，谁能证明它并非控方为了构陷我的当事人而伪造？一场大火，恰好烧毁了所有可能对布朗先生不利的‘真证据’，却‘奇迹般’地留下这本指控他的册子？这巧合，未免太过戏剧化！我强烈质疑其作为证据的资格！它只能被视为来历不明、充满臆测的废纸！”
他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仿佛要拂去空气中不存在的尘埃，将“低等人”的气息隔绝在外。轮到为被控谋杀周济世的王大力辩护时，怀特更是火力全开。他走到陪审团面前，用一种夸张的、充满种族主义色彩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看看被告席上的这位先生，王大力。” 他故意停顿，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穿着囚服、形容憔悴的王大力身上。
“一个典型的、未开化的东方苦力。他终日与肮脏的货物、粗鄙的言语为伍，生活在充斥着暴力与愚昧的底层环境里。现代科学早己证明，这类人群的大脑结构，决定了他们普遍易怒、狂躁、缺乏高等文明种族所具备的理性克制能力！”
他挥舞着雪白的手帕，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当他那同样愚昧的妻子和据说‘畸形’的孩子遭遇不幸——当然，这不幸与我的当事人布朗先生毫无关系——这种巨大的、原始的刺激，足以让这样一个心智不健全的野蛮人瞬间精神崩溃！他完全可能在一时错乱、在那种‘东方人’特有的、非理性的复仇狂热驱使下，用他那双习惯了码头暴力的手，做出任何可怕的、残忍的事情！这绝非控方所描述的精心策划的谋杀！这只是一个可怜虫在命运打击下，可悲的、失控的、动物性的本能宣泄！”
这番充满种族歧视和人格侮辱的言论，引得旁听席上的华人听众群情激愤，怒骂声西起。王大力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镣铐哗哗作响，若非法警按住，几乎要冲过去。
“反对！辩方律师在进行人身攻击和种族污蔑！” 陈砚清作为主控官，厉声抗议。
法官敲了敲法槌：“反对有效。怀特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继续。”
怀特假意欠身，但眼中的轻蔑丝毫未减。
轮到控方举证。陈砚清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法官大人，控方请求当庭演示一项关键证据，以驳斥辩方关于被告‘精神错乱’、‘临时起意’的荒谬论点，并证明其行动是冷静且有预谋的。”
法庭一阵骚动。只见几名法警抬进一个精心制作的、按比例缩小的锅炉房模型，重点还原了其内部复杂的管道结构和声学环境。同时抬进来的，还有一台连接着大功率喇叭的留声机，里面是录制的皇后号汽笛声（特别标注了录音方位模拟五号泊位音源）。
“控方将证明，被告精心设计并声称的不在场证明，是建立在利用特定物理环境制造的声音诡计之上的谎言。” 陈砚清声音沉稳有力。
他示意技术人员播放汽笛录音。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浪瞬间通过大功率喇叭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法庭！声音的强度被刻意调高，模拟真实环境。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响，陪审员们纷纷皱眉捂耳，面露痛苦之色。
就在这如同实质般的声浪轰鸣达到顶峰时，陈砚清走到模型旁，在代表气压阀的位置，拿起一把小扳手，极其缓慢而清晰地模拟转动阀门的动作。金属摩擦发出了微弱但可辨的“吱——呀——”声。
演示结束，陈砚清立刻询问旁听席前排几位事先挑选的、听力正常的市民代表和几位陪审员：“各位刚才在汽笛声最响时，是否听到了我转动模型阀门发出的声音？”
所有被询问者都肯定地回答：“没有！完全听不见！汽笛声太响了！”
陈砚清转身，目光如炬，首视脸色开始发青的怀特和面露惊疑的陪审团：
“辩方声称被告当时在壹号泊位（西北方向），能听到隔壁产房（模拟实验中转动阀门代表的声音）的细微声响？那么请问，在比此刻法庭环境更嘈杂百倍的真实锅炉房内，当这种强度的声浪从特定角度（五号泊位在西北）袭来，并在复杂的金属管道结构中形成全方位轰鸣的‘声学屏障’时，被告如何能听到仅仅一墙之隔的产房内转动阀门的声音？！”
他拿起声学专家的分析报告，声音斩钉截铁：
“科学证明，这根本不可能！被告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是他利用声学原理精心编织的谎言！这恰恰证明，他案发时就在锅炉房内！他的行动是冷静的、预谋的、经过精确计算的！绝非辩方所污蔑的‘一时狂躁’或‘精神错意’！他的谎言，就是其预谋杀人的铁证！”
怀特精心构建的“低等人狂躁论”和“临时起意说”，在陈砚清这招“以噪攻噪”、用科学实证进行的当庭打脸下，轰然倒塌！旁听席华人区爆发出压抑许久的、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杜小七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低声欢呼：“好！探长威武！洋鬼子，脸疼不疼？这‘声波炮’轰得妙啊！” 法庭的天平，在科学和事实面前，开始向正义倾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