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厢警局的木门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陈砚清捏着鼻子跨进门槛。
霉味、廉价烟草味,混着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他首皱眉头。
六七个警员横七竖八地躺在竹榻上,个个脸色惨白,捂着肚子首哼哼。
“探长,救命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警员抓住陈砚清的裤腿,“我们染上霍乱了,怕是活不过今晚 ——”
“打摆子还能把《梅兰竹菊》的麻将牌都摆出来?” 陈砚清踢开脚边散落的麻将牌,牌面上还沾着阳春面的油渍。
他指着窗台上那碗没吃完的阳春面,“王记面馆的阳春面,放了三根葱花两颗虾米,全上海独此一家。各位装病的成本可不低啊。”
众人脸色骤变,正要辩解,窗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陈砚清伸手一摸口袋,祖传的怀表己经不翼而飞。“小赤佬!” 他骂骂咧咧追出门,在九曲桥边堵住了那个戴着鸭舌帽的报童。
报童正是杜小七,此刻正踮着脚将怀表往怀里塞。
陈砚清眼疾手快,怀表链 “唰” 地缠住对方手腕:“这招我抓虹口贼王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怎么,现在改行当报童了?”
杜小七吐了吐舌头,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陈探长,您就当我孝敬您的见面礼呗!我这还有更劲爆的消息 ——”
停尸房的瓷砖地沁着阴气。
苏挽云镊尖轻挑,死婴胃袋里的乳白残渣滑进试管。“不是人乳。”她鼻尖几乎贴上显微镜目镜,“脂肪球结构异常...掺了溴化钾。”试管在酒精灯上咕嘟冒泡时,门外炸响杜小七的破锣嗓:“美人姐姐!租界来的瘟神探长抢我橘子啦!”
白大褂身影头也不回:“橘子皮晒干可入药,专治你这多嘴多舌的小猢狲。”门帘哗啦一掀,陈砚清拎着杜小七的后领进来,少年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发黑的枣泥糕。
三人头碰头盯着沸腾的试管。
当苏挽云指出奶粉编号对应圣玛利亚教会实验室时,杜小七突然插嘴:“周扒皮那老货!上月码头丢了三箱‘慈善奶粉’,看库的是我表舅!”陈砚清挑眉:“表舅?”“早蹬腿啦!”杜小七把枣泥糕塞进嘴,“喝了掺奶粉的米酒——七窍流绿汤!巡捕房说是鼠疫,呸!”他抹抹嘴,从鞋底抠出枚铜钱拍上解剖台。暗黄钱体上,“生苦”二字如蜈蚣盘曲。
南市码头仓库的铁门锈得掉渣。
杜小七泥鳅般钻过警戒绳,指着地上一滩油污:“那晚货车在这卸货,车辙印深得能养鱼!”陈砚清蹲身细看,泥地里除了车辙,还有几道平行的拖痕。“棺材?”苏挽云皱眉。“是运冰车!”杜小七蹦起来,“周扒皮的医院天天运冰块保鲜死婴!”
突然警哨凄厉!
十几个码头工抄着铁棍围上来。“滚出去!洋人的狗!”为首刀疤脸怒吼。陈砚清慢条斯理亮出警徽,银鹰徽章在夕阳下泛冷光。“王大力,”他目光钉住刀疤脸袖口的红十字绣标,“慈善医院义工袖章沾了鱼腥,不合适吧?”
人群霎时静了。
王大力脸上横肉抽搐,猛地扯下袖章掷在地上:“那姓周的该千刀万剐!我婆娘难产送他医院,娃没了,大人也...”哽咽被江风扯碎。陈砚清弯腰拾起袖章,背面褐斑点点似血迹。“昨夜汽笛响时,你在哪?”他声音不大,却压过浪涛声。王大力瞳孔骤缩。
回程黄包车上,杜小七突然凑近陈砚清耳根:“他撒谎!昨夜三号泊位根本没船,汽笛是从五号泊位新到的英国货轮传来的!”车夫恰在此时猛拐弯,少年怀里滚出个油纸包。苏挽云拾起嗅了嗅:“曼陀罗花粉?码头老鼠也懂配蒙汗药?”杜小七一把抢回,耳根红透。
华灯初上时,三人站在教会医院哥特式尖顶的阴影里。
陈砚清摸出怀表——表针永远停在七点五十。“该会会周院长了。”他扣响兽头门环。
铁门吱呀开启的刹那,浓烈的来苏水味裹着隐约的腥甜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