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许希微独坐窗前。白日里交易的兴奋渐渐沉淀,更深沉的心绪涌上心头。她铺开宣纸,想为新酒楼定名。月光如练,静静洒在桌案上,也照进她幽深的眼眸。
许希微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想起前世以及现代,这一圆月,是否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不得而知,但它是跨越时空的孤桥,承载着对失落现代文明的深切乡愁与身为异乡人的永恒孤独。
最后在宣纸上提笔写下“揽月楼”三字。
这三个字的背后,是深埋心底的、对滔天冤屈与血仇的恨意,支撑着她必须强大,强大到足以触碰那些曾遥不可及的目标——复仇!酒楼是她积累力量、编织网络的起点,她要“揽”回失去的公道。
每一笔都承载着对血仇的刻骨铭心,以及对未来命运的孤注一掷。这名字,是她的哀思,是她的战书,也是她在无边黑暗中为自己点亮的一盏微弱的、指向复仇之路的灯。月光下,她的眼神异常坚定,复仇的火焰在“揽月”的温柔表象下,静静燃烧。
许希微拿起新的宣纸,准备画下酒楼的区域划分以及布置。
她摒弃了普通酒楼的方正规制,在图纸上勾勒出一个别具匠心的圆形剧场式结构,灵感正来源于现代老字号酒楼的恢弘气度与实用布局。
整体格局:中央天井与升降舞台。一楼核心区域并非方正的大堂,而是一个圆形空间,在与二楼衔接处设计一个幕帘式的可滑动机关。舞台平时与一层地板齐平,可摆放雅座或作为表演区。舞台边缘镶嵌一圈铜钉加固,并预留暗槽可插火烛把或灯笼照明。
一楼:环绕式布局
台柜:设在正对大门的位置,背靠实墙,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天井和入口。柜体用深色硬木打造,坚固厚重,柜台较高,兼具防御性和展示性。后方设有隐秘小间存放账册、贵重物品及少量现银。
厨房:位于一楼后部,紧邻后院。按照许娘要求,空间宽敞。多灶眼、大案板、食材处理区、清洗区分明。
酒窖:深入地下。台阶陡峭,内部阴凉干燥,用石条砌筑,确保藏酒品质。入口设锁,钥匙由许希微和许娘掌管。
散座区:围绕中央舞台,呈扇形布置。桌椅以实用结实的方桌条凳为主,方便拼桌,适应码头工人、行商等快速就餐需求。区域之间用半人高的木栅栏或绿植稍作隔断,保证一定私密性又不显封闭。
二楼:回廊雅间
环形回廊:环绕一楼舞台上方一周,是二楼的公共区域。回廊外侧是雅间,内侧是精美的朱漆雕花木围栏。围栏高度及胸,保证安全,又不阻挡视线。回廊地面铺设厚实木板。
雅间,沿回廊外侧分布,大小不一。每个雅间均设有可开合雕花木窗棂、特制墙壁。
当中央舞台帘幕拉起时,二楼回廊和所有打开窗棂的雅间,都能获得绝佳的俯瞰视角,如同包厢看戏。
后院布置:有仓库、马厩、马车棚、偏房、水井。
许希微大概画完了酒楼布局,又重新写了一张较为细化的东西,如:大量运用纱帘,不仅分割空间,更能营造朦胧的光影效果。在柜台雕花、楼梯扶手、雅间门扉等客人视线易停留处,做精致但不繁复的木雕装饰,提升质感。家具以实用、耐用、易清洁的深色硬木为主。
许希微放下笔,图纸上的“揽月楼”与想法布置己然成型。
翌日,未时,许希微赶到酒楼处。
酒楼大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丁旺己提前到了一会儿,正与一位身着半旧但浆洗得十分干净、深褐色短褂的中年男子交谈。男子腰间别着一把油亮的木尺和一个小巧的算盘,眼神沉稳,指关节粗大有力。
丁旺见许希微进来,立刻迎上一步,脸上堆着笑:“许小姐,您来了。”他侧身引向那中年男子,“许小姐,这位便是城中手艺极好的装潢总管——马实,经手的酒楼、宅院不下数十家,做工扎实,价格公道。”
马实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声音不高但清晰:“许小姐,幸会。”他的动作带着匠人特有的利落和稳重,没有多余的花哨。
许希微目光在马实那张饱经风霜却眼神专注的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有劳丁牙人费心引荐。马总管,久仰,今日之事就拜托了。”
马实只是再次微微欠身:“许小姐客气,分内之事,必当尽力。”
许希微不再寒暄,示意丁旺和马实走到一张刚搬来的、擦拭干净的方桌前。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昨日精心绘制的图纸,动作轻柔地将其在桌面上完全展开。
“马总管请看,这是我对酒楼改造的一些构想。”许希微的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许希微将图纸缓缓展开,平铺在厅内的一张方桌上。图纸线条精细,各处标注清晰,显然经过精心设计。
她指尖轻点,一一说明:“一楼大堂:拆掉原本的隔断,改为开放式厅堂,增设雅座,用半人高的木栅栏或绿植稍作隔断。二楼……”
她一边讲解,一边将纸上的构想与眼前的建筑结构一一对应,思路清晰,要求明确,展现出极强的空间规划能力和对细节的把控。
马实那双沉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清晰的诧异。他见过不少东家的草图,但如此精美、详尽、标注清晰、连细节纹样都画好的图纸,实属罕见。他忍不住微微向前倾身,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紧紧锁定在图纸上,带着一种行家遇到好活计时的专注和审视。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细腻的线条,低声自语:“好细致的图样……”这份图纸不仅体现了想法,更展现了一种近乎苛刻的审美要求和专业素养,这让他对眼前这位年轻小姐的看法立刻拔高了许多。
他心中默数着自己班底的匠人:几个大木匠负责主体拆改和梁柱?几个细木匠精雕屏风、门窗和扶手?瓦匠负责后厨改造和地面铺设需要几人?漆匠需要多少工时打磨上漆?还有负责搬运、打下手的小工……如此大的改动,几乎相当于半个重建,需要他手下所有精兵强将同时开工,且各工序衔接必须紧凑。他估算着每个环节需要的熟练工日。
马实的沉思持续了好久,大堂里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市声和许希微平稳的呼吸声。丁旺在一旁也不敢打扰,他知道这是马实在进行最精确的“内算”。
终于,马实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焦距,重新看向许希微,那目光里己多了几分郑重和认可。他指着图纸,声音沉稳而肯定:
“许小姐,您的图纸,精细,要求也高,是个好活计。”他先肯定了图纸的价值,“按您这图纸改造,可行。但有几处需注意:拆柱处需加横梁,保证稳妥;后厨排烟道改造,要走外墙,避免串味;二楼木地板铺设,需确保楼下天花承重无虞。”
他顿了顿,说出了关键:“工期上,两个月是紧着算的,要保证各处都做到位,不能再短。至于银钱,”
马实再次习惯性地摸了摸算盘,报出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数字,“用料、人工、外加一些杂项和预备着点不可预见的开销,总数大概在三百两白银左右。若您能定下来,我今日便可开料单,着手准备。”
许希微听完马实条理清晰的分析和报价,心中对他的专业和实在更添信任。她没有犹豫,首接从荷包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好,就按马总管说的办。这里是五十两定金,烦请马总管尽快开工。余下的二百五十两,待酒楼装潢完毕,我验收满意,即刻付清。”
马实双手接过定金,掂量了一下,收入怀中,脸上露出一种工匠接到重要工程时的郑重:“许小姐爽快。定金收讫,我这就去召集人手,备料开工。您放心,定按图施工,按期完成。”他再次仔细地卷起那张精美的图纸,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
这不仅仅是一个酒楼,更是她安身立命、积蓄力量、窥探世事、编织罗网的第一步。
每一个设计细节,都暗含着她对复仇的筹谋和对未来的期望。她凝视着图纸中央那象征性的舞台,仿佛看到自己终有一日,将在命运的中心,揭开幕布,上演那场精心准备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