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重症监护区（ICU）仿佛被无限拉长，消毒水的气味凝固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刺耳的广播铃声如同利刃，瞬间劈开了走廊死水般的沉寂——新生儿ICU大宝危急！紧接着，阮软ICU的房门再次打开，拿着崭新病危通知书的护士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宣告着阮软的急剧恶化。
那张白纸，在祁琛眼中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冰冷和审判。他刚刚经历儿子病危的剧痛，此刻阮软再度告急的信息，如同叠加的惊雷彻底击穿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软软……不……”他破碎的低吼尚未成句，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慌、绝望、和对即将失去一切的灭顶恐惧，骤然化作一股毁灭性的蛮力！
“我的！她们都是我的！谁也别想再夺走！”这句嘶吼如同困兽绝望的哀鸣，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暴戾占有。祁琛猛地撞开试图阻止他的保安，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甚至同归于尽的气势，首冲向阮软病房门口那个拿着病危通知书的护士！他的目标明确，神态狰狞——那张纸！那张能决定她生死的纸！只有他能签！他必须掌控！仿佛这签字是唯一能证明他与她、与孩子还有联结的救命稻草，是他灵魂崩塌前唯一的抓手。
护士被他疯狂的气势吓得下意识后退半步，手紧紧攥着那份薄薄的、此刻却重于千钧的通知书。几个保安反应极快，迅速上前阻拦，试图钳制住他。狭窄的走廊顿时陷入混乱，推搡声、压抑的呵斥声、祁琛野兽般的嘶吼声搅作一团。他拼力挣扎，西装扣子崩开，眼睛里除了那张纸再无他物，完全陷入了丧失理智的癫狂状态。
“祁琛！”
一声低沉如冰河撞击的怒喝骤然炸响！顾远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堵在了祁琛冲向病床的路径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锐利的审视或冰冷的讽刺，而是淬着绝对寒意的、毫不掩饰的、面对失控威胁时本能的防御与攻击姿态！他那被阮软鲜血沾染的衬衫袖口在混乱中尤为刺眼。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远的音量并未拔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下，带着碾压灵魂的力量，“像一条输不起就胡乱撕咬的疯狗！这里是ICU！是她的命悬一线的地方！你每一声吼叫、每一次冲撞、制造的每一次恐慌，都可能让她微弱的生命信号瞬间清零！你想亲手杀了她吗？！”
“杀了她”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祁琛狂暴的癫狂！他的动作猛地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顾远那染血的袖口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野，那暗红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眼球剧痛！他猛地抬头看向紧闭的ICU大门，想象着里面那个被无数管线缠绕、生命体征正在断崖式下跌的身影……一丝冰冷的、极度清醒的恐惧，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舐过他被怒火烧灼的心脏。杀……了……她？亲手？这个恐怖的联想，让他如坠冰窟，狂乱的力道瞬间泄尽，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混乱被这短暂的对峙强行压制下来。护士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声音带着急促的颤抖：“祁先生！要救人就快签字！这是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抢救预案！需要家属授权！没时间了！”
“DIC”这三个字母，如同死亡的判决书在祁琛耳边炸开。他听说过这个可怕的并发症，意味着全身微血管系统开始失控性地产生血栓，同时又在快速消耗凝血因子，导致难以控制的大出血和器官衰竭，极其凶险！他眼中的癫狂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惨白的死寂。
“笔……”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伸向护士递来的笔。
这一次，没有迟疑，没有看任何内容。他只知道，签下名字，也许还能有一线转机；不签，必死无疑！他用尽全身力气，在阮软名字下方的“授权人”处，签下了那个此刻让他觉得无比沉重和讽刺的名字——祁琛。两个字的笔画歪扭、丑陋，几乎划破了纸张，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仓皇和……被恐惧逼出的决绝。字迹旁，一滴冷汗啪嗒一声砸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水痕。
护士几乎是抢过通知单，转身就冲回了病房。
病房门再次闭合，隔绝了希望，也隔绝了绝望。走廊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祁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般滑坐在地的粗重喘息。刚才签字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更耗尽了他仅存的、维系在那可笑自尊上的一切。顾远那番话还在他脑海里尖啸回旋——“你想亲手杀了她吗？”
他看着自己刚才签字时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停颤抖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唾弃感汹涌而来。他想到了顾远袖口上的血。那是为了带她来求生而沾染的。而他祁琛刚才在做什么？是为了抢夺那张决定她是否能接受关键治疗的“授权书”？还是在制造混乱差点延误她的抢救时机？
“呵……疯狗……我……”他低低地发出破碎的音节，双手深深插入头发，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头被彻底打败、蜷缩在角落呜咽的猛兽。巨大的、空洞的悔恨如同黑洞，开始吞噬他的感官。
顾远冷眼看着他这副样子，没有一丝同情，只有更深的寒意。祁琛崩溃之后的癫狂，让他彻底认清：这个男人对阮软所谓的“感情”，内核是一种极端畸形的占有欲。失去控制感的那一刻，就是毁灭的开始。这种人，太过危险。他将视线转向阮软的病房门，眉头紧锁。DIC……她的身体，在绝望中爆发出反击祁琛的力量后，终究被拖垮到了极限吗？
就在这份沉重的死寂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时——
阮雪病房内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与警报不同的、一声极其短暂但非常清晰的“滴——！”声！这声音不同于连续的警报，更像是指标在异常波动中一个微小的反弹！
与此同时，病房外那个对着新生儿ICU探视窗的巨大显示屏上，代表着新生儿大宝（3号温箱）心率的线条，在经历了断崖式的暴跌后，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微微托住，又向上艰难地抬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站在新生儿ICU窗外的医护人员脸上紧绷的神情骤然一顿，一个护士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了屏幕观察仪器。
“快看！”大宝温箱旁的医生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惊喜无法掩饰，“肺动脉高压数值微降！呼吸阻力指数……开始缓慢回落！有效了！加压给氧和特效凝血药开始作用了！”
这句话像微弱的电流，透过玻璃窗，传递到了门外感官近乎麻木的祁琛耳中。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隔着模糊的泪光，死死盯住了属于儿子的那个温箱。那艰难爬升了一点点的心率线，在他浑浊的瞳孔中，如同撕裂厚重乌云的一道极其微弱、却足以点亮绝望深渊的光！
就在这时——
一个虚弱到极致、破碎到几乎只是气流、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强烈呼唤的声音，如同跨越了生死界限的蝴蝶振动翅膀，极其细微地、穿透了阮软ICU厚实的病房门，萦绕在了死寂的走廊里！
那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像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宝宝……别怕……”
“……妈妈在……”
守在阮软门外的苏晴瞬间捂住了嘴，眼泪汹涌而出：“软软！软软你是不是醒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远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猛地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
而瘫坐在地上的祁琛，身体猛地剧震！那句“妈妈在”如同烧红的钢针，带着无法形容的力量感和尖锐的刺痛，狠狠扎进了他那被悔恨和恐惧麻痹的心脏深处！他的孩子危急之际，是她那几乎己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身躯里迸发出的、源自母性本能的呼唤在回应！在安抚！
一股剧烈到几乎要撕裂胸口的疼痛，混合着排山倒海般汹涌的、迟来的痛悔和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死死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痛苦到极致的呜咽，整个人蜷缩着倒向冰冷的地板，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泪水决堤般疯狂涌出，不是愤怒，不是癫狂，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后，无处安放的巨大悲恸与无法挽回的剧痛。
他亲手推开的、被他践踏过的、被他忽视的……是什么？
那是濒死之际，还能本能守护孩子的声音。
那是他祁琛，倾尽所有权势，也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与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