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像是忘了停的钟摆,淅淅沥沥晃了一个多月。圣托马斯医院实验室的折叠床己经被白念曦睡出了凹陷,床单上沾着咖啡渍和试剂印,像幅抽象画。凌晨三点,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眼下的青黑比实验记录上的墨痕还深。她机械地敲击着键盘,第 38 版记忆修复芯片的数据在屏幕上滚动,同一个小数点后的数字被反复核对了十七遍。
“啪嗒。”
手边的马克杯突然滑落,骨瓷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实验室炸开。这是林澈以前总用的杯子 —— 他说 “骨瓷保温,适合泡你爱喝的樱花茶”,杯身上还留着他用马克笔写的 “念念专用”。此刻那些字混在瓷片里,像句尖锐的嘲讽。
“姐!” 霍承星撞开玻璃门冲进来时,白念曦正蹲在地上捡碎片,指尖被划开一道血口也没察觉。她的头发乱得像团草,实验服上别着的钢笔歪歪扭扭,还是林澈送的那支 “写数据更流畅” 的牌子。
“我没事。” 她把瓷片往手心攥得更紧,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洇开小小的红点。
霍承星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碎片,声音都在发颤:“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指着桌角的安眠药瓶 —— 上周才开的药,现在瓶底朝天,“你要把自己熬死才甘心吗?”
白念曦别过脸,盯着窗外的雨幕。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她总想起林澈被带走那天,他隔着警车的铁栏杆说:“芯片的参数我动了三个地方,在你抽屉的蓝色笔记本里记着。” 那时她才发现,自己竟分不清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又一个陷阱。
深夜的走廊空无一人,应急灯的光惨白惨白的。霍承星蹲在消防通道里给苏晚打电话,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她三天没好好吃饭了,刚才捡玻璃片割到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真怕她会钻牛角尖...”
电话那头传来拉链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订最早的航班,我现在去机场。” 苏晚的声音带着急诊室特有的冷静,“告诉她,再不好好吃饭,我就把她绑去医院输液。”
当苏晚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实验室时,白念曦正对着显微镜发呆,载物台上的样本早就干成了块。这位急诊科医生穿着件亮黄色风衣,像束突然闯进雨天的阳光。她一把摘下白念曦的眼镜,塞进自己口袋:“从现在起,你的眼睛归我管,每天只能看屏幕两小时。”
“我还有数据没...”
“数据能比命重要?” 苏晚像拎小猫似的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变魔术似的掏出个保温桶,“我妈亲手做的莲藕排骨汤,再不吃就凉了。” 她打开桶盖的瞬间,浓郁的香气漫出来,白念曦的肚子不争气地 “咕噜” 叫了一声 —— 这是她这星期第一次有饿的感觉。
喝完汤的白念曦被苏晚按在折叠床上:“睡一小时,醒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眼罩,上面印着只打哈欠的小猫,“这是我值班时用的,催眠效果一流。”
白念曦躺在床上,鼻尖还萦绕着排骨汤的香味。眼罩上的小猫蹭着她的眼皮,恍惚间竟真的睡着了。梦里她回到了剑桥的樱花树下,林澈递给她一杯咖啡,笑着说 “这次没放糖”,可她一抬头,却看见他脸上戴着霍子霆的面具...
“醒啦?” 苏晚的声音把她从噩梦里拽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两张美术馆的门票在眼前晃了晃,印着莫奈的《睡莲》。“我查过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展出。” 苏晚把外套扔给她,“别告诉我你不想去 —— 你高中时的日记本里,可是把莫奈的画夸上了天。”
那本日记是苏晚在她公寓找到的,当时她正翻箱倒柜找备用充电器。白念曦的脸微微发烫,被苏晚半推半搡地塞进了出租车。
美术馆的穹顶洒下柔和的光,透过彩色玻璃变成淡淡的虹。白念曦机械地跟着苏晚走,首到站在《睡莲》组画前,脚步才不由自主地停下。画布上的蓝紫色光影流动着,像被揉碎的星空沉在水里,那些跳跃的笔触明明是静止的,却让人感觉水波在轻轻晃动。
“你看,” 苏晚指着画中最亮的那片黄色,“莫奈晚年眼睛快瞎了,却画出了最亮的光。” 她轻轻碰了碰白念曦的胳膊,“再乱的涟漪,最终都会变回平静的水面。你心里的伤也是这样,需要时间慢慢沉淀。”
白念曦的视线落在画中摇曳的睡莲上,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宅的池塘里种满了荷花,母亲总在傍晚带她去看。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色,母亲的手搭在她肩上,说:“你看那些花苞,就算被暴雨打歪了,第二天还是会努力往上长。”
温热的液体突然砸在手背上。她慌忙别过脸,却被苏晚一把抱住。“想哭就哭吧,” 苏晚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今天不值班,有的是时间陪你哭。”
积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决堤。白念曦把脸埋在苏晚的风衣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周围的游客投来好奇的目光,苏晚却只是拍着她的背,像安抚急诊室里受惊的病人。
从美术馆出来时,天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道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苏晚突然指着街角的冰淇淋车:“听说海盐焦糖味的特别好吃。”
白念曦看着她跑过去排队的背影,突然想起林澈也曾这样 —— 在她实验失败时,默默买来她爱吃的草莓蛋糕。心里的某个角落轻轻抽痛了一下,却不再是尖锐的刺,而是像被温水泡过的钝痛。
与此同时,剑桥大学的礼堂里正忙着搭舞台。霍承星踩着梯子挂横幅,T 恤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左边再高一点!” 他对着下面的同窗喊,“对,要让她一进来就看到‘欢迎念念回家’!”
三天前,他联系了所有能找到的人 —— 当年带白念曦做项目的张教授,帮她修改过论文的助教,甚至还有食堂里总多给她打一勺土豆泥的阿姨。“念念最近不太好,” 他在电话里声音发颤,“我想让她知道,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她。”
当白念曦被苏晚 “骗” 到礼堂时,灯光突然亮起。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老照片:十八岁的她举着录取通知书在剑桥门口傻笑;第一次进实验室时,因为紧张打翻了烧杯,被导师笑着拍肩膀;毕业典礼上,她穿着星空礼服,手里举着那枚芯片...
“念念!” 张教授举着本厚厚的论文走过来,封面上是白念曦的签名,“你的记忆修复模型,我用到了阿尔茨海默症的研究里,效果特别好!”
当年同组的师兄递来个蛋糕盒,里面是她最爱的草莓蛋糕:“知道你爱吃这家的,特意让老板多加了草莓。”
食堂阿姨挤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我给你做了土豆泥,还是按你喜欢的,加两勺牛奶。”
白念曦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眼眶又热了。霍承星从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说:“你看,你不是一个人。”
日子像被调慢了的钟。苏晚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实验室,把白念曦的早餐摆得整整齐齐 —— 周一豆浆油条,周二三明治,周三是她亲手做的蔬菜粥。“吃不完不准碰电脑。” 她叉着腰监督,像个严格的护士长。
霍承星则成了姐姐的 “数据保镖”。所有需要核对的参数,他都先算三遍,再做成可视化图表:“你看,这组数据的波动范围在正常区间内,不用反复查了。” 他还在实验室放了台小型咖啡机,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泡好咖啡,放两勺糖 —— 是白念曦喜欢的甜度。
三个月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在电脑屏幕上。白念曦盯着稳定的测试数据,突然发现自己己经三天没核对过同一组数字了。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想去看看吗?” 霍承星突然问,手里捏着两张票。
霍家老宅的废墟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基因科普公园,门口的石碑上刻着 “星火永燃” 西个大字,是父亲的笔迹。曾经刻着火焰图腾的残垣断壁,如今爬满了牵牛花,大片的樱花树在风里摇晃,花瓣落在草地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白念曦抚摸着石碑上的字,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跌倒,而是跌落后还能笑着爬起来。”
“给。” 霍承星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 是那枚被林澈捡到的樱花发卡,粉色的塑料花瓣被细心打磨过,边角不再扎手。他踮起脚,把发卡别在姐姐的头发上,动作笨拙又认真,像小时候她帮他系鞋带那样。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在泰晤士河畔时,白念曦突然停下脚步:“其实林澈的事,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望着河面上往来的游船,“真正的热爱,是不会被背叛摧毁的。就像你和苏晚守护我,我也要守护住让世界变好的初心。”
霍承星突然指着天空。一架无人机拖着长长的彩带飞过,上面写着 “姐姐最棒”。紧接着,又有几架无人机飞过来,组成了一朵盛开的樱花。“这是‘晨星号 X’的新功能,” 他笑得得意,“我特意加了樱花图案。”
白念曦抬头看着漫天晚霞,眼眶了。风拂过发间,带着樱花的甜味,那枚发卡轻轻晃动着,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知道,那些曾经的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己经结痂,变成了成长的勋章。
远处的伦敦眼亮起了灯,彩色的光在河面上流淌。白念曦握紧弟弟的手,一步步往前走。破茧的过程或许疼痛,但展翅的那一刻,终将遇见更广阔的天空。而身后那些温暖的目光,永远是照亮前路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