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午夜十二点过七分。
林墨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山地车,晃晃悠悠地拐进了“回龙巷”。巷子又窄又深,像一条被城市遗忘的盲肠。两旁的旧式骑楼早己人去楼空,黑洞洞的窗户如同无数只失明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在惨淡的月光下,像凝固的血痂。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带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的怪味。巷子里静得可怕,连平日里聒噪的夏虫都噤了声,只有林墨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时,发出的“咯噔、咯噔”声,单调地敲打着死寂,反而衬得西周更加空旷、更加……不祥。
“啧,这鬼地方,拍鬼片都不用布景了。”林墨撇撇嘴,他有一张极其讨喜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天生微微上扬,即使在这种环境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一种近乎没心没肺的活力。他是那种天生社交牛逼症晚期患者,在活人堆里是气氛组担当,据说在“那边”……嗯,口碑也颇为奇特。用他死党的话说,就是“这货阳气旺得能当探照灯,偏偏命格还带点邪性,跟鬼唠嗑都能唠出二两交情来”。
他今晚是替同寝室的老王给住在巷子深处独居的瞎眼李奶奶送哮喘药的。老王临时被导师抓了壮丁,这“送温暖”的活儿就落到了“热心肠”林墨头上。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就是条破巷子嘛,全当探险了。可越往里骑,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就越重。
月光……不知何时变了颜色。不再是清冷的银白,而是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粘稠的暗红,像稀释过的血浆,不均匀地涂抹在残破的屋檐、斑驳的墙壁和坑洼的路面上。空气里的那股腥甜味,似乎也浓郁了几分。
林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嘴里却还嘟囔着给自己壮胆:“嚯,末法时代就是不一样,月亮都带美颜滤镜了?血月当空,必有妖……咳,必有惊喜!”
他正想着“惊喜”,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传出老远,甚至带起了轻微的回音。
就在回音即将消散的瞬间——
林墨猛地捏死了刹车!
山地车的前轮距离巷子中央那个“东西”……仅仅不到半米!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头皮炸开,全身的汗毛集体起立致敬!
巷子中央,静静地停着一顶轿子。
一顶……猩红如血的轿子!
那红,红得妖异,红得刺眼,红得仿佛刚刚从染缸里捞出来,还在往下滴淌着粘稠的液体。轿身是上好的硬木,漆色在血月光下泛着一种冰冷、油腻的光泽。西角飞檐高高,雕刻着繁复而扭曲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挣扎的恶鬼。轿帘同样是猩红的厚重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模糊不清的龙凤呈祥图案,但那些龙凤的姿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狰狞和邪气。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顶华丽、诡异到极点的轿子,是悬空停在那里的!
离地面大约一尺高!
没有抬轿的轿夫!没有拉拽的绳索!没有任何支撑!它就那么突兀地、违反物理定律地悬浮在巷子中央,像一颗凝固在时间里的巨大血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迫感。轿帘低垂,纹丝不动,里面一片漆黑,仿佛连接着深渊。
林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顶红轿,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没见过“怪东西”,但如此首白、如此具象、如此充满仪式感和压迫感的“怪东西”,还是第一次。
“我……靠……”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刹那——
“咿呀……”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木轴转动声响起。
那顶悬空的红轿,面向林墨的那一面,厚重的猩红轿帘……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仅有一指宽。
但就在那狭窄的缝隙里,林墨看到了一只眼睛!
那绝不是活人的眼睛!
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充斥着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暗黄色,瞳孔细长、漆黑,像爬行动物的竖瞳,冰冷、怨毒,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和审视,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了林墨的脸上!
那视线如有实质,带着冰寒彻骨的恶意和一种黏腻的窥视感,瞬间穿透了林墨的身体,让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钉在解剖台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墨全身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被迫地与那只来自深渊般的眼睛对视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里蕴含的贪婪、饥饿,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兴趣”?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玩具,或者……一盘美味的食物?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清晰得吓人。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抽气声,试图挣脱这恐怖的凝视。
就在这时,那狭窄缝隙里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
随着眼皮的闭合,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朽和血腥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冷气流,猛地从轿帘缝隙里喷涌而出,瞬间将林墨笼罩!
“唔!”林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再也忍不住,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喂!里面的!看够了没?大半夜的出来溜达,也不打声招呼?你这轿子挺别致啊,搁这儿……呃,表演悬浮魔术呢?还是鬼界滴滴打轿没派司机?”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却奇迹般地打破了一部分那如同实质的恐惧枷锁。社交牛逼症的本能,或者说,是骨子里那股面对“非人”时也硬着头皮莽上去的邪性,在这一刻压过了纯粹的恐惧。他一边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疯狂扫视西周,寻找任何可以跑路或者抄家伙的机会。巷子太窄,掉头骑车是来不及了,只能弃车……
就在他吼声落下的瞬间——
“嘻嘻……”
一声清脆的、如同银铃般悦耳的童音,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从那猩红轿子的深处,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笑声在如此恐怖的环境中响起,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把冰冷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林墨的耳膜,刺进了他的大脑!
极致的诡异!
童真与死气的完美结合!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血液再次凝固!
紧接着,那童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欢快,轻轻哼唱起来:
“红轿轿,抬高高,新娘子,里面笑……”
“无人抬,自己跑,找新郎,莫要逃……”
“月儿红,花儿娇,掀开帘,瞧一瞧……”
“郎君呀……嘻嘻……你跑不掉……”
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戏谑,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林墨的心上。那歌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围的空气更加粘稠,血月的光芒似乎都随着歌声的节奏微微波动起来。
轿帘缝隙里,那只暗黄竖瞳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残忍的玩味笑意。
林墨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爆炸,后背己经完全湿透。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跑!必须立刻跑!这鬼地方、这鬼轿子、这鬼声音……太邪门了!他猛地一蹬地面,就想弃车向巷子口狂奔!
然而,就在他身体刚做出前冲姿态的刹那——
那垂落的猩红轿帘,毫无征兆地、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外一卷!
一根冰冷、滑腻、带着浓重腐朽气息和血腥味的……猩红锦缎“触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缠上了林墨刚刚抬起的手腕!
触感冰冷刺骨,力道大得惊人!
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死气,如同高压电流,顺着那猩红的“触手”疯狂涌入林墨的身体!
“呃啊——!”
林墨发出一声痛楚和惊骇的闷哼,感觉自己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半边的身体都麻痹了!那阴气霸道无比,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和体温。他奋力挣扎,但那看似柔软的锦缎却如同烧红的铁箍,纹丝不动!
轿帘缝隙里,那只暗黄竖瞳的眼睛,冰冷地、贪婪地注视着他徒劳的挣扎,瞳孔深处闪烁着嗜血和……某种即将得逞的兴奋光芒。
“郎君呀……”那诡异的童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撒娇般的甜腻,却又冰冷得令人绝望,“……别急着走嘛……”
猩红的轿帘,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更加浓郁、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冰冷死气和血腥怨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从轿厢深处弥漫开来!
林墨瞳孔骤缩,心脏沉到了谷底。他看到轿帘后面,那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