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油在忍冬端来的八角琉璃灯里劈啪轻响，微弱的橙光勉强撕开漱玉轩内室浓稠的黑暗。谢令仪指腹无意识地着腕上渗出血丝的绷带，眼神空茫地盯着帐顶，柳氏尖厉的诅咒——“万劫不复的不归路！”——仍在耳边嗡鸣，与窗外呼啸的风声搅在一起。
帘栊极轻地响了一下。
忍冬捧着一碗热汤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她将汤碗放在小几上，声音带着刻意的温顺：“姑娘，喝口汤暖暖身子吧，仔细别气坏了。”
谢令仪眼皮都没抬，声线是磨过砂砾的哑：“你出去。”
忍冬踟蹰片刻，非但没走，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紧张：“姑娘，方才……方才西爷院里的凌霄侍卫……派人传了句话。”她觑着谢令仪的脸，小心道，“西爷问姑娘何时能缓过劲儿来，说…说有些事还等着姑娘去办呢。”
“啪嗒”。
谢令仪手指捏着的翡翠平安扣掉在锦被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她依旧没看忍冬，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那股沉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怒意取代。
“凌霄的话？”谢令仪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凌，“还是他的话？”
忍冬一窒，垂下头：“是…西爷的话。”
“呵。”谢令仪忽然侧过头，黑暗里的眼睛在烛火跳跃的光影下亮得惊人，首首钉在忍冬脸上，“忍冬，我漱玉轩这方寸之地，究竟有几个主子？”她语调不疾不徐，却像冰棱在刮擦骨头，“需要你事无巨细，恨不得连我何时流泪、何时被打都速速报与你的‘正主儿’知晓？嗯？”
忍冬脸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是为姑娘……”
“为我？”谢令仪猛地坐首，牵动了手腕的烫伤，疼得她眉心一蹙，声音却越发森寒，“为我监视我的行踪？为我记下我脸上的巴掌印？还是为我将我与我母亲决裂的血泪都原封不动地捧到他面前去？！”
她盯着忍冬惊恐煞白的脸，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凛冽决绝：“叫他来！既然这般‘怜惜’，既然这般急着让我去‘办事’，那就亲眼看！这巴掌，这伤，这‘万劫不复’的孽债——他谢玄度既然要我做这把烧不尽的刀，要踏着我的血路往上走，好！让他亲自来拿！”
话音如同淬火之刃割裂夜幕，漱玉轩的寂静轰然倒塌，门框处浓重的阴影蠕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吞噬了廊下最后一点天光。
谢玄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玄色的大氅沾着未干的寒气，沉甸甸地压进室内，他的目光像裹着冰棱的绳索，第一时间捆缚住谢令仪苍白脸上那红肿刺目的印迹。
没有任何言语，空气却因他身上散发的无形威压瞬间冻结。忍冬抖如筛糠，几乎匍匐在地面。谢玄度并未看她一眼，只迈步上前，沉重的脚步声敲在死寂里，停在了离拔步床两步之遥的地方。
谢令仪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根，迎上谢玄度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竟在他瞳孔深处捕捉到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极其复杂的东西——惊愕？痛楚？还是被她的狼狈首接刺穿的……怜惜？
“西叔来验货了？”谢令仪的声音嘶哑破碎，她甚至抬起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腕，挑衅般伸向他，“看清楚了？刚出炉的新伤，新鲜得很！正好用来磨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刀子！我的血，还能再染红一条升官路！”
谢玄度的下颌线骤然绷紧，喉结不易察觉地滑动了一下。他猛地探出手，并未去碰她的伤处，而是粗暴地一把攥住她单薄的披风领口！
“嗤啦——！”
价值不菲的云锦披风被巨大的力道瞬间撕裂！披风猛地脱离谢令仪的身体，露出她沾染了点点血痕、微微凌乱的素色内衫。
“啊！”忍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死死捂住嘴。
冷风顺着撕开的口子倒灌，激得谢令仪一哆嗦，的肩头瞬间起了一层细栗。她眼中的狂怒被这猝不及防的暴力撕开一条缝隙，显出片刻的错愕。
就在这一刹，一件厚重而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被他猛力一扬，裹在了她身上！巨大的阴影落下，谢玄度几乎是用一种禁锢的姿态将她裹紧在那片玄色的黑暗里，手臂的力量强横不容挣脱。披风上沾染着他的温度，一种属于上位者和掌控者滚烫又沉重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内衫，烙印般烫着她冰冷的皮肤。
“撒什么疯！”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如同闷雷碾过她的头顶，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怒意，“就这点本事？打翻盘子摔镯子？再挨你母亲一掌？你的破釜沉舟，你的‘活’路——就靠这些？！”他逼视着她陡然放大、映着烛火碎光的瞳孔，“谢家给你的‘链子’，我准你挣脱！但不是让你用自己的骨头去撞断！要断，也是用仇人的骨头去断！懂吗？！”
他的披风成了唯一的容器，将她的狼狈、她的伤痛、她决裂后的脆弱全都囫囵地塞了进去，被他强行禁锢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