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触感硌着陆昭音的脸颊,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皮肤,将她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拽回一丝意识。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寒。
她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野里,不再是幽蓝冰窟那垂挂的钟乳冷光,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白。
天空是浑浊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从这灰幕中倾泻而下,密集得几乎遮蔽了视线。寒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刃,发出凄厉尖锐的呼啸,狠狠刮过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身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积雪,冰冷刺骨。她半个身子几乎都被埋在这冰冷的白色坟墓里,仅存的右手在外,冻得发紫麻木。左臂断腕处早己被冻得失去知觉,只有残存的神经末梢偶尔传来一阵阵空洞的抽痛。
冷!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冷!
这是哪里?霜华城?
陆昭音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着。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崩塌的冰壁,幽深的冰晶甬道,以及……那道耗尽她最后力气引动的寂灭剑芒……
爹!长老!参娃!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寒冷和伤痛!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刺骨的寒风,用仅存的右手疯狂地扒开身周的积雪!
“爹!长老!参娃!你们在哪?!”嘶哑的呼喊瞬间被狂暴的风雪吞噬。
积雪被扒开,冰冷的冻土显露出来。很快,她在身侧不远处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父亲陆渊!他依旧被那层晶莹剔透的幽蓝冰晶包裹着,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如同沉睡在冰棺之中。泥丸宫深处那点被冰封的生机之火,在狂暴的风雪和此地更加浓郁的冰寒秩序灵力压迫下,似乎更加微弱了,光芒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
“爹……”陆昭音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她。她扑到父亲身边,徒劳地用冻僵的右手去温暖那冰冷的幽蓝冰晶,泪水刚涌出眼眶就被寒风冻成了冰渣。
“咳……咳咳……”一阵微弱到极致、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吴老鬼!
陆昭音猛地转头,只见几尺外的雪堆微微拱动了一下,一只枯槁如同鸡爪、沾满血污和冰碴的手,颤抖着从雪里伸了出来!
“长老!”陆昭音连滚爬爬地扑过去,用尽力气扒开积雪。
吴老鬼枯瘦的身体蜷缩在雪坑里,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冻得乌紫。胸前的伤口被冻结的暗红血冰覆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冰渣,气息比在冰窟时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尽风雪彻底吹熄。他的身体冰冷得如同石块,唯有心口处极其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残躯还在顽强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陆昭音的心脏。父亲生机微弱,长老油尽灯枯,自己丹田道种濒临破碎,左臂残缺,灵力枯竭……在这陌生的、狂暴的、冰寒刺骨的绝地,如何生存?如何找到霜华城?
“参娃!参娃!”她猛地想起那个小小的救命恩人,嘶声呼唤,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无比微弱。她环顾西周,只有茫茫白雪和呼啸的寒风,哪里还有那黄玉般的小身影?
难道……参娃在穿过甬道时被风雪卷走了?或者……它害怕这陌生的环境,躲起来了?
巨大的失落和担忧涌上心头。参娃的本源生机是她能撑到现在的关键,更是父亲和长老唯一的希望!如果失去了它……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
“冷……好冷呀……”一个细细的、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突然在她脚边的积雪下闷闷地响起!
陆昭音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循着声音,疯狂地扒开脚边厚厚的积雪!
积雪之下,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黄玉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正是参娃!它头顶的冰苔小帽歪到了一边,几片翡翠般的小叶子蔫蔫地耷拉着,覆盖着厚厚的白霜,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脸上满是惊恐和委屈。它那温润如玉的躯体在极寒下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有些黯淡。
“参娃!”巨大的惊喜让陆昭音几乎落泪!她小心翼翼地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捧起来,用破烂的衣襟包裹住,试图给它一点温暖。
“呜……好冷……好大的风……好可怕……”参娃蜷缩在陆昭音怀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参娃……不喜欢这里……一点……暖暖的味道……都没有……只有……冰冰的……硬硬的……坏味道……”
它口中的“坏味道”,正是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冰冷而带有强烈“秩序”感的雪魄宫灵力气息。这股气息对草木精灵的它来说,如同致命的毒药,让它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排斥。
“不怕……不怕……”陆昭音用冻僵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参娃冰凉的小脑袋,同时强忍着丹田的剧痛和空虚,艰难地催动混沌道种深处那丝仅存的“荣”之生机道韵,缓缓渡入参娃体内。
微弱却带着生命本源温暖的枯荣生机,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瞬间驱散了参娃体内的一些寒意。它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在陆昭音怀里蹭了蹭,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但眼中的恐惧依旧未消。
安抚好参娃,陆昭音的心却更加沉重。她环顾西周。风雪茫茫,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丈。除了灰白的天空、无尽的雪原、呼啸的寒风,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更别提什么霜华城了。
凝霜玉简地图上那条指向霜华城的虚线……出口在哪里?难道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她捏在右手手心里的那块冰蓝色玉简碎片,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同时,一股更加明显的冰冷灵力波动从玉简中散发出来,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
陆昭音下意识地将玉简举到眼前。只见那断裂的玉简边缘,一丝微弱的冰蓝色灵光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灵光指向的方向,赫然是狂风暴雪肆虐的——西北方!
是它!凝霜留下的玉简!它在感应霜华城的方向!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冰原上重新点燃!
“参娃……抱紧我……”陆昭音将冻得蔫蔫的参娃小心地塞进自己破烂衣襟的内层,紧贴着胸口,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和枯荣道韵给它一丝庇护。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吴老鬼枯槁沉重的身体背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再用仅存的右臂,艰难地拖起被幽蓝冰晶包裹、沉重如石的陆渊!
三个人或者说两人一冰棺的重量瞬间压垮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膝盖一软,她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断腕处的剧痛和丹田的撕裂感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不能倒!倒下就真的完了!
陆昭音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右臂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冻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每一步踏出,都深陷积雪,留下深深的脚印,随即又被狂暴的风雪迅速掩埋。
她左手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狂舞,右手死死拽着父亲的冰棺,背上驮着气若游丝的长老,胸前护着瑟瑟发抖的参娃,如同一个蹒跚在末日绝境中的残破人偶,朝着玉简灵光指引的西北方向,一步,一步,挣扎前行。
寒风如刀,刮过她的皮肤,带走仅存的热量。大雪模糊了视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深陷泥沼。丹田道种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寂灭剑意的冰冷侵蚀。断腕处的空洞感与全身的伤痛交织,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折磨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百步,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就在陆昭音的意志力即将彻底崩溃,身体摇摇欲坠之际——
呜——!
一声低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陡然从前方风雪弥漫的深处传来!
这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陆昭音的耳中!
不是幻觉!
陆昭音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她奋力抬起头,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许。视线尽头,灰白的雪幕之后,一片巨大、连绵的、呈现出冰冷玄黑色泽的城墙轮廓,如同蛰伏在雪原上的远古巨兽,缓缓显露出来!
城墙极其高大,目测至少有十丈以上,由巨大的玄黑条石垒砌而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甲,在风雪中闪烁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城墙之上,隐约可见高耸的箭楼和塔楼的剪影,如同巨兽背脊上竖起的利刺。
城墙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被踩踏得异常坚实的雪地。此刻,这片雪地之上,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一方是十几名身着统一冰蓝色战甲的修士!他们身形矫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手中挥舞着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晶长矛或寒冰长刀,进退之间配合默契,攻守有序。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刺骨的冰寒灵力,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层。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秩序气息,与陆昭音手中玉简的波动同源——正是雪魄宫修士!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三头体型庞大、狰狞无比的怪物!
这些怪物身高近丈,体表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灰白色长毛,如同巨大的冰原鬣狗。它们的头颅异常硕大,口鼻凸出,獠牙外翻,滴落着腥臭的涎水。最诡异的是它们的眼睛——并非野兽的瞳孔,而是燃烧着两团浑浊、疯狂、充满嗜血欲望的幽绿磷火!它们西肢粗壮,爪牙锋利,每一次扑击都带着狂暴的力量和浓烈的腥风死气!口中还能喷吐出污秽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冰雾!
“吼——!”一头长毛磷火兽被数柄冰晶长矛刺中,发出痛苦的咆哮,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反而蒸腾起腥臭的绿色烟雾!它狂性大发,猛地甩头,将两名躲闪不及的雪魄宫修士狠狠撞飞出去!那两名修士身上的冰蓝战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裂痕,人在空中便喷出带着冰碴的鲜血!
“结阵!冰魄·菱镜!”一名看似小头领的雪魄宫修士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如铁。
剩余的雪魄宫修士迅速变阵,手中冰晶武器光芒大盛,一面面由寒冰灵力构成的、边缘锋锐的菱形冰盾瞬间在他们身前凝聚、组合,形成一道巨大的、不断旋转切割的冰盾之墙,暂时阻挡住磷火兽的疯狂冲击!冰盾与磷火兽喷吐的腐蚀冰雾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冰屑纷飞!
战斗惨烈而胶着!雪魄宫修士虽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但那三头磷火兽力量狂暴,悍不畏死,身上散发的死气和腐蚀冰雾对冰系灵力似乎有着相当的克制作用,不断有修士在狂暴的冲击和腐蚀下受伤!
陆昭音背着吴老鬼,拖着陆渊的冰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风雪中,距离那片惨烈的战场不足百丈!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雪魄宫修士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战场边缘,也扫过了她这个突兀出现在绝地风雪中的“闯入者”!
那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评估——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潜在的威胁或……累赘?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陆昭音!前有凶兽拦路,后有风雪绝境,旁边还有一群态度不明的雪魄宫修士!她背着长老,拖着父亲,如何能逃?如何能战?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更加狂暴、更加嗜血的咆哮从战场中爆发!一头被冰盾切割得伤痕累累的磷火兽,似乎被同伴的鲜血彻底激发了凶性,幽绿的磷火眼瞳猛地锁定了战场边缘、气息微弱如同蝼蚁的陆昭音和她身边那散发着浓郁生机的参娃与死气的吴老鬼混合气息的目标!
在它那混乱嗜血的意识里,那个背着枯槁老头的弱小人类和那个被冰封的家伙,是比那些难啃的冰块更容易撕碎的猎物!是宣泄痛苦和愤怒的最佳对象!
轰!
这头磷火兽猛地撞开身前的冰盾阻碍,庞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和死气,无视了雪魄宫修士的拦截,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朝着孤立无援的陆昭音三人,狠狠扑杀而来!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张开,腥臭的墨绿色腐蚀冰雾如同瀑布般当头喷下!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陆昭音绝望的脸庞!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腥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