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洞窟的死寂,被无形的惊雷劈开。
道祖腿骨碎片在掌心温润如玉,又沉重如山,苍茫道韵如呼吸般明灭。
守墓骨将墨黑的巨大骨架依旧矗立,残破甲胄与狰狞骨刀化为飞灰的尘埃尚未落定。它黑洞洞的眼窝中,那两团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在道祖剑痕虚影穿过后,陷入了彻底的停滞。
一股混杂着亘古茫然、沉重解脱与无尽沧桑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地在这片由无数枯骨堆积的坟场中荡漾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混沌残碑裂痕中残留的恐怖剑意余威,切割着虚空,发出细微却令人神魂战栗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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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音瘫坐在冰冷的骨粉地上,右手死死攥着那块蜕变后的道祖腿骨碎片。温润的触感下,是浩瀚如渊的沉重。每一次令牌上枯荣树刻痕的明灭,都仿佛有远古的森林在呼吸,有星辰在生灭。左颊那道灰暗冰冷的纹路灼热滚烫,与腿骨碎片散发的道韵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如同冰与火的锁链,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甚至不敢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那具巨大的墨黑骨架上。
守墓骨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它那猛兽般的巨大颅骨。黑洞洞的眼窝,仿佛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穿透了厚重的时光尘埃,最终“落”在了陆昭音手中那块散发着苍茫道韵的腿骨碎片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那停滞的眼窝中,翻涌的意念却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击着陆昭音的识海。
她“看”到了。
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混沌翻滚,一道开天辟地的剑光撕裂鸿蒙,斩断因果,最终归于沉寂…
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踏遍诸天,身化万道,最终在寂灭之墙前轰然倒下,骸骨散落星海…
看到了自己手中的这块腿骨碎片,曾在某个辉煌的纪元,支撑起一个时代的脊梁…
看到了这片远古巨兽的埋骨之地,曾是那道伟岸身影驻足过的战场一角…
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左颊那道冰冷的灰暗纹路…看到了葬花林深处那株扎根混沌、半枯半荣的青莲虚影…
无数破碎、古老、超越她理解极限的画面和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下,她的脑袋仿佛要炸开,灵魂如同被撕裂!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呃啊——!”陆昭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起来剧烈颤抖。左颊的灰暗纹路光芒大盛,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失控的洪水,疯狂抵御着这意识层面的冲击。丹田中那股新生的、带着枯荣道韵的灵力也瞬间狂暴,在经脉中左冲右突,试图护持她脆弱的神魂。
就在她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
那股源自守墓骨将的、浩瀚磅礴的意念洪流,骤然变得柔和。如同狂暴的海啸平息,化作涓涓细流,带着一种古老的悲悯和指引,缓缓梳理、沉淀。
所有的混乱画面和信息碎片,最终凝聚成两个清晰无比、仿佛用道则本身铭刻下的古老篆文,深深烙印在陆昭音的意识深处——枯荣。
这两个字,不再仅仅是描述草木盛衰的词语。它们蕴含着宇宙生灭的至理,大道轮转的终极奥义!是混沌青莲扎根虚无的根基!是道祖陨落前散落的道统碎片之一!亦是…破解她体内血脉枯荣咒的唯一钥匙!
嗡!
随着“枯荣”二字的烙印,陆昭音手中的道祖腿骨碎片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温和、却更加浩瀚磅礴的苍茫道韵,如同甘霖般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并非首接提升修为,而是如同最本源的道则清泉,瞬间冲刷过她干涸的经脉、疲惫的肉身、以及被信息洪流冲击得伤痕累累的神魂!左颊那道灼热滚烫的灰暗纹路,在这股精纯道韵的冲刷下,如同被抚慰的毒蛇,灼热感迅速褪去,冰冷的刺痛也减轻了许多。纹路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仿佛融入了皮肤之下,不再仅仅是表面的烙印。
更奇妙的是,丹田中那股狂暴的新生灵力,在接触到这股苍茫道韵的瞬间,如同得到了最终的指引!它不再狂乱,而是自发地、极其流畅地按照一个玄奥无比的轨迹运转起来!那轨迹,正是混沌青莲枯荣轮转的简化投影!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稳固的太极阴阳鱼雏形,缓缓在她丹田气海的中心凝聚、旋转!
生与死,枯与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微小的太极图中,不再是生死的对立,而是轮转的共生!每一次流转,都有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道韵滋生,滋养着她的道基!
炼气西层!水到渠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之前的剧痛、疲惫和深入骨髓的阴寒。陆昭音猛地睁开眼,眼中疲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明悟。
她抬头,再次看向守墓骨将。
那巨大的墨黑骨架依旧矗立,但眼窝中停滞的黑暗漩涡,此刻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亮”了起来。
不再是吞噬一切的纯粹黑暗。那黑暗的漩涡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暗金色光芒,如同穿透无尽黑夜的第一缕晨曦,悄然点亮!
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历经亿万年沧桑沉淀后的、无法磨灭的意志!一种超越了生死束缚的…“存在”的证明!
守墓骨将巨大的下颌骨,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骨头摩擦的艰涩噪音。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奇异韵律、仿佛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缓缓道来:
“道…祖…剑…痕…斩…吾…枷锁…”
“残…碑…枯…骨…承…其…遗…泽…”
“汝…持…道…骨…身…烙…枯…荣…印…”
“即…为…缘…法…”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费了巨大的力量,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随着它的“话语”,它缓缓抬起了仅剩骨骼的、巨大的墨黑右手。没有刀,没有武器。它只是伸出那根粗壮、布满古老伤痕和暗金纹路的食指指骨,遥遥指向陆昭音。
嗡!
一道极其凝练、呈现出混沌灰暗色泽的光束,无声无息地从那指尖射出,瞬间没入陆昭音的眉心祖窍!
轰!
陆昭音只觉得脑海再次轰鸣!但与之前的信息洪流不同,这一次涌入的,并非混乱的画面和知识,而是一股纯粹到极致的、蕴含着枯荣轮转真意的道韵本源!
这股本源力量,如同无形的刻刀,在她刚刚凝聚的丹田太极道基雏形之上,深深地铭刻下两个古老的道纹——枯与荣!
道种!
一颗以混沌青莲为根,以道祖腿骨为引,由守墓骨将残留意志亲自点化、烙印下枯荣真意的…混沌道种,在她丹田气海的太极图中心,悄然孕育、扎根!
道种初萌的刹那,陆昭音感觉自己与这片远古的埋骨之地,与那矗立的混沌残碑,甚至与眼前这具巨大的守墓骨将,都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联系。仿佛它们不再仅仅是死物,而是承载着某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沉重道痕。
守墓骨将眼窝中那点暗金色的光芒,在点化道种之后,似乎黯淡了一丝。它巨大的骨架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那巨大的头颅,黑洞洞的眼窝,最终“望”向祭坛中央那块流淌着墨色死寂的混沌残碑。
“吾…之…使命…”
“己…尽…”
“守…墓…者…当…归…寂…”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在这骸骨洞窟中缓缓回荡。
话音落下的瞬间——
守墓骨将那巨大的墨黑骨架,如同矗立了亿万年的沙塔,开始无声地崩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飞扬的尘埃。构成它躯体的、那些布满了古老伤痕和暗金纹路的巨大墨黑骨骼,从指尖开始,如同被时光长河冲刷了无数岁月的朽木,一点点化为最细腻、最纯粹的灰色光点,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肩膀,胸膛,头颅…巨大的骨架一寸寸地化为飞灰,飘散在死寂的空气中。那点眼窝中刚刚亮起的暗金光芒,在骨架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原地,只留下一片空寂。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郁纯粹的古老死寂气息。
枯木宗的守护长老燃魂化甲,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阻敌于谷口。
远古的守墓骨将以最后的意志点化道种,以彻底归寂为终点,完成了它跨越时空的使命。
枯荣轮转,薪火相传。
陆昭音呆呆地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握着温润的道祖腿骨碎片,感受着丹田中那颗初萌的混沌道种散发出的微弱却坚韧的枯荣道韵。左颊的灰暗纹路平静下来,不再冰冷刺痛,反而隐隐与道种共鸣。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洞口方向父亲昏迷的地方。
陆渊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骨粉地上,眉宇间那层浓郁的灰败死气在喷出那口蕴含金丹本源的血后,确实消散了大半。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却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脉搏,在枯寂的冰层下艰难地搏动。
枯木禅!
陆昭音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这是枯木宗典籍中记载的一种秘法,也是枯木宗道法的根基之一——在生机近乎断绝的绝境下,将自身所有残余生机彻底内敛、沉入最深的枯寂状态,如同冬眠的树木,等待着重焕生机的契机。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门,极其凶险,稍有差池,便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父亲正是用这最后一口金丹本源之血,祭了枯木令,化了道祖骨,也把自己推入了这九死一生的“枯木禅”之境!
“爹…”陆昭音扑到父亲身边,声音带着哽咽。她颤抖的手抚上父亲冰冷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脉搏。混沌道种在她丹田中缓缓转动,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枯荣道韵顺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父亲体内。
冰冷!死寂!
陆渊的经脉、丹田,乃至心脉,都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那股源自血脉的枯寂诅咒之力,在失去了金丹的压制后,虽然暂时蛰伏,却如同潜伏的毒龙,盘踞在每一寸血肉的深处,贪婪地汲取着维持“枯木禅”的那一丝微弱生机。这丝生机,如同暴风雪中的一点烛火,随时都可能被彻底吞噬。
枯木禅…枯是表象,荣才是根本!需要磅礴的生机之力,才能唤醒这沉寂的枯木,让其重焕新芽!
陆昭音的心沉了下去。她环顾西周,骸骨洞窟死寂一片,只有无尽的枯骨和那散发着墨色死寂的混沌残碑。哪里去找磅礴的生机之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到手中的道祖腿骨碎片上。令牌上枯荣树的刻痕流转着温和的苍茫道韵。她又看向祭坛中央那块流淌着墨色死寂的混沌残碑。
枯荣…枯荣…
葬花林中,她曾以灵犀道感逆转污血中的死气,催生铁线草嫩芽…
守墓骨将点化的混沌道种,核心便是枯荣轮转的真意…
父亲以枯木禅沉入极致的枯寂,等待的…正是一个由枯转荣的契机!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心中的绝望!
她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沉重死寂气息的祭坛,走向那块流淌着墨色死寂的混沌残碑!
越靠近残碑,空气中弥漫的死寂气息就越发浓郁纯粹,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左颊的灰暗纹路再次传来冰冷的悸动,丹田中的混沌道种也微微震颤,似乎在与残碑的气息共鸣。
陆昭音在残碑前站定。石碑一人多高,断口狰狞,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粘稠如墨汁的黑暗在裂痕中缓缓流淌,散发出吞噬一切的终极死寂。仅仅是站在它面前,就让人感到自身渺小如尘埃,随时会被这无边的枯寂彻底湮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右手紧紧握着道祖腿骨碎片,将它缓缓抬起,如同举起一枚钥匙,小心翼翼地靠近混沌残碑。
当腿骨碎片距离残碑不足一尺时——
嗡!!!
异变陡生!
道祖腿骨碎片上的枯荣树刻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金光芒!混沌残碑流淌的墨色死寂也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宿命的共鸣!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残碑中爆发出来,瞬间攫住了道祖腿骨碎片!
陆昭音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手中的腿骨碎片竟要脱手飞出!她死死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攥紧!
然而,就在她与这股吸力抗衡的瞬间——
咻!
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祭坛下方厚厚的骨粉层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陆昭音毫无防备的后心!
速度快如闪电!阴毒狠辣到了极致!
偷袭?!
陆昭音心神剧震!她全部心神都在对抗残碑的吸力,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陆昭音丹田中那颗初萌的混沌道种,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剧烈震颤起来!枯荣道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她的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竟以一种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向侧面扭动了半分!
噗嗤!
那抹阴毒的乌光,带着刺骨的寒意,擦着陆昭音的肋下狠狠掠过!锋利的刃芒撕裂了她本就残破的衣袍,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冰冷的死气瞬间顺着伤口疯狂涌入!
剧痛和冰冷的侵蚀让陆昭音眼前一黑!对抗残碑吸力的力量瞬间瓦解!道祖腿骨碎片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青金流光,猛地射入混沌残碑流淌的墨色死寂之中!
轰!!!
如同火星落入滚油!
吸收了道祖腿骨碎片的混沌残碑,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恐怖光芒!碑身上所有的龟裂痕迹瞬间被刺目的光芒充满!粘稠的墨色死寂被彻底点燃、沸腾!一道远比之前守墓骨将苏醒时更加清晰、更加凝练、蕴含着斩断万道、寂灭诸天意志的煌煌剑痕虚影,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神睁开了眼睛,从残碑断裂的顶部,那残留的古篆之间,猛地冲天而起!
剑光煌煌!洞穿九幽!
整个巨大的骸骨洞窟在这道剑痕虚影面前,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剧烈颤抖!穹顶之上,无数巨大的骨骼化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地崩落!地面堆积如山的枯骨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瞬间化为齑粉!
那道煌煌剑痕虚影并未停留,在撕裂洞窟穹顶、搅动无尽死寂之气的瞬间,仿佛锁定了某种冥冥中的坐标,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永恒流光,朝着洞窟上方、断龙崖之外、那灰暗压抑的天穹,悍然斩去!
枯荣谷上空,永恒不变的灰暗天幕,被这道自深渊斩出的煌煌剑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横亘天际的巨大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