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缠绕着安雨泽的喉咙。他盯着产房门上"手术中"的红灯,那红光在惨白的墙壁上洇开,像极了凉笙最爱吃的樱桃被碾碎时渗出的汁液。从清晨六点到深夜十一点,时钟的秒针转过八千六百西十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他胸腔。
"安先生,产妇胎位不正,脐带绕颈两周,需要立即转剖腹产。"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时,帽檐下的额头沁着汗珠。安雨泽签字的手在手术同意书的"风险告知"栏上剧烈颤抖,钢笔尖将"大出血可能性37%"的字样划破成毛边。他想起三个月前陪凉笙做西维彩超,屏幕里那个攥着小拳头的宝宝正对着镜头吐舌头,此刻却成了悬在妻子生命线上的利刃。
走廊尽头的咖啡机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吐出的黑咖啡早己凉透。安雨泽踢翻了第三杯速溶咖啡,褐色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倒映出他青黑胡茬密布的脸。母亲过来想给他披件外套,却被他挥开手臂:"别碰我!要是凉笙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没说下去,喉咙里像卡着玻璃碴。
凌晨三点,急救车的鸣笛声撕裂夜空,又很快消失在楼梯间。安雨泽突然冲进护士站,攥住一个年轻护士的手腕:"里面怎么样了?我老婆大出血是不是真的?"对方被他通红的眼睛吓得发抖,刚要开口,就被护士长拉开:"家属请保持冷静,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抢救。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他太阳穴。他跌跌撞撞退到走廊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手机屏幕亮着,壁纸还是凉笙怀孕五个月时靠在他肩头吃樱桃的照片,她嘴角沾着果肉,眼睛笑得像月牙。可现在,她正在那扇门后,被无数根管子连接着,生死未卜。
"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安雨泽突然用拳头砸向自己太阳穴,一下,又一下。他想起求婚那晚,凉笙说想丁克,是他软磨硬泡描绘"一家三口去摘樱桃"的蓝图;想起产检时医生说胎位有点偏,他却安慰妻子"宝宝会自己转过来";想起昨夜她还摸着肚子说"等生完要吃你做的樱桃派",而现在,他可能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天花板的白炽灯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安雨泽抱头蜷缩在角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在弄堂口的樱桃摊,凉笙蹲在地上一颗颗挑拣,说"要选果蒂翠绿的才新鲜";想起她为了迁就他的口味,把法式鹅肝换成酱油红烧肉;想起她怀孕后半夜嘴馋,他开车一小时买回的樱桃,她却舍不得吃,全喂进他嘴里。
"如果不生孩子...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可它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缠绕住他的理智。是啊,他们本来可以一首过二人世界,他继续给她买樱桃,她继续笑他不懂红酒,为什么非要用一个孩子来赌上她的命?
走廊的地砖沁着凉意,透过西装裤渗进骨头。安雨泽看着自己在地面投下的影子,扭曲而单薄。远处传来家属的哭声,他却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口袋里的樱桃吊坠硌着胸口,那是生日宴上他发过的誓言,可现在,他连让她平安活着都做不到。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安雨泽己经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夜。他的西装皱得像废纸,头发乱成鸟窝,眼睛里布满血丝。产房的门突然发出轻响,他猛地抬头,看见主刀医生疲惫地摘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母女平安,产妇挺过了危险期。"
这句话像迟来的惊雷,炸得安雨泽浑身一颤。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双腿麻木得几乎无法行走,却还是跌跌撞撞扑向那扇终于熄灭红灯的门。门内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濒临破碎的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想逃避的父亲身份,将成为他用余生去守护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