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所有的犹豫、身份、界限都消失了。沈知微仿佛被拉回到了无数个守在弟弟病床前的日夜。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和责任感瞬间接管了她。
“去打一盆冷水！越凉越好！再拿些干净的毛巾，快！” 她语速极快，清晰地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沈知微”而非“江太太”的力量感。
两个女佣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应声：“是，太太！” 慌忙转身去准备。
沈知微己经利落地掀开了盖在吴妈身上的薄被。她解开吴妈领口的扣子，帮助散热。她接过女佣匆匆打来的冷水，拧干一条毛巾，动作麻利而轻柔地擦拭着吴妈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这些关键的散热部位。她的动作没有一丝生疏，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充满耐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吴妈，别怕，我在呢。” 她一边擦拭，一边俯身在吴妈耳边，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安抚着，就像她无数次安抚被病痛折磨的弟弟，“没事的，退烧就好了，忍一忍，很快就舒服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吴妈痛苦的呻吟似乎都微弱了一些。昏黄的灯光下，沈知微的侧脸专注而温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颊边，她也无暇顾及。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华服珠宝里、需要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应对一切的“江太太”，而只是一个凭借着本能和经验，在竭尽全力守护一个病弱生命的普通人。一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如同微弱的暖流，悄然注入她冰冷而空洞的心房。她在照顾他人时，短暂地挣脱了契约的枷锁，找回了那个坚韧、有力量、懂得付出的“自己”。
“药！吴妈平时吃的退烧药呢？” 沈知微抬头问道。
“在…在这里！可是吴妈牙关咬得紧，喂不进去……” 一个女佣慌忙递上药片和水杯。
沈知微接过药片，看了看，是常见的强力退烧药。她尝试着将药片压碎，用一点温水调成糊状。然后，她极其小心地用勺子边缘撬开吴妈紧咬的牙关，一点一点，耐心地将药糊喂进去。动作轻柔却不容退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好了，咽下去，吴妈，咽下去就好了……” 她低声哄着，用指尖轻轻抚着吴妈的喉咙，帮助她吞咽。
就在沈知微全神贯注地照顾吴妈时，她并不知道，一道身影，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佣人房外昏暗的走廊阴影里。
江砚舟被那持续不断的喧哗和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吵醒了。他本就睡眠极浅，又身处高压之下，任何打扰都足以点燃他的怒火。他带着一身被吵醒的低气压和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循着声音来到了这里。
他站在走廊的转角处，高大的身影完全融入浓重的阴影中，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只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印象中总是低眉顺眼、带着隐忍和疏离的沈知微，此刻正单膝跪在佣人窄小的床边。她的睡袍下摆沾了水渍，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纤细的背影却挺得笔首。她正专注地、一遍遍地用冷毛巾擦拭着床上老妇人的身体，动作熟练得惊人，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听到了她轻声的安抚，那声音低柔、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别怕，我在呢……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窗外的闪电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清晰地映亮了沈知微的侧脸——汗水浸湿了鬓角，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她的眼神全神贯注，只有床上那个痛苦的老妇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那专注的神情里，没有算计，没有讨好，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这一幕，像一颗滚烫的、带着棱角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了江砚舟冰封己久、死寂一片的心湖深处。
“轰隆——！” 又一声炸雷在头顶爆开，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江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沈知微身上，没有移开分毫。他见过她在晚宴上强装镇定的模样，见过她在书房外放下咖啡时的迟疑，也见过她收到画具时的震惊与复杂。但眼前这个在雷雨交加的深夜，不顾身份、不顾形象、跪在佣人床边细心守护的沈知微，是他从未见过的。
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复杂的情绪。困惑？审视？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触动的涟漪？
他想起了什么？也许是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同样在病榻前温柔守护的身影？也许是某个被遗忘在冰冷岁月里的、关于“善良”的微弱回响？这种纯粹的不求回报的付出，在他充斥着算计、利益和冷酷法则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刺眼地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