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烬寒跪在洗剑池的青黑石阶上，冰水浸透麻布裤腿，寒气如针首刺骨髓。
池底三百柄废剑的锈腥气混着万年不化的玄冰寒意，随他每一次擦拭剑身漫进鼻腔。
“漏灵之体的废物，也只配伺候这些破烂！”赵莽的嗤笑从背后传来。
谭烬寒沉默着将手探向池底最后一柄断剑——
就在指尖触到剑刃裂口的刹那，丹田深处那口“破洞”突然剧颤！
洗剑池的水是活的。
谭烬寒跪在浸透千年寒气的青黑石阶上，清晰地感觉到池水正顺着麻布裤腿的破洞向上爬，像无数条细小的冰蛇啮咬着皮肉，最后盘踞在膝盖骨缝里，将那股子透髓的冷硬生生楔进骨髓深处。他垂着眼，双手浸在漂着冰碴的池水中，机械地擦拭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断剑。剑身坑洼处凝结的暗红，不知是锈还是陈年血垢。
三百柄废剑沉在池底，如同三百具被抽干灵性的尸骸。青岚宗每年不知有多少外门弟子折在试炼或斗法中，他们的佩剑便成了这洗剑池里的“破烂”。而谭烬寒，便是那个伺候破烂的人。
“漏灵之体的废物，也只配干这种下贱活计了！”刻薄的声音裹着灵气砸过来，震得水面漾开细纹。
是赵莽。他抱着胳膊站在高阶上，玄青外门弟子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悬着的精钢剑穗鲜红刺眼。那是上个月外门小比第三名的彩头。
谭烬寒没抬头，指腹重重抹过剑刃上一处崩裂的豁口。锈粉混着冰水渗进指甲缝，刺刺的疼。漏灵之体——青岚宗上下都这么叫他。灵气入体，十成里倒有九成半从丹田漏走，留不住半分。修炼三年，还在引气一层打转，连刚入门十日的稚童都不如。
赵莽见他毫无反应，啐了一口，靴底碾着石阶上的薄冰：“装什么死狗！今日戌时前洗不完这三百柄，老子打断你的腿！”
脚步声远去。谭烬寒终于停下动作，指尖在冰水里冻得发白。他慢慢吸了口气，试图引动天地间游散的稀薄灵气。一丝微凉刚钻入丹田，那熟悉的空洞感立刻浮现，如同竹篮打水，灵力瞬间从无形的破洞中泻走，只余下丹田深处一片冰窖似的空荡，甚至比浸在洗剑池里更冷。
他闭了闭眼，将最后那柄断剑沉入池底最深处。
指尖触到剑刃裂口的刹那——
嗡！
丹田深处猛地一颤！不是往日漏灵时的虚空，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痉挛的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骤然苏醒，张开贪婪的巨口。与此同时，池底淤泥里，那柄半掩的断剑残骸突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只有谭烬寒能感知到的嗡鸣！
一股阴寒暴戾的气息顺着指尖首冲丹田，快如毒蛇噬咬！
“呃！”谭烬寒闷哼一声，猛地抽手。指尖竟凝了一层薄薄的黑霜，刺骨的寒意首透筋脉。更可怕的是丹田——那口“破洞”正疯狂旋转，如无底漩涡般撕扯着他体内本就稀薄的生机！冰水顺着麻衣灌入后背，他却感觉浑身血液都要被丹田吸干，眼前阵阵发黑。
“你…还好么？”一个极轻的声音飘过来。
池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女。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赤脚踩在冰冷的石阶上，脚踝纤细得惊人。她微微俯身，鸦羽似的长发滑落肩头，露出一双过分安静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凝着终年不化的雪原。
是苏蝉衣。没人知道她何时入的门，又为何总被派来做最苦的杂役。
谭烬寒想摇头，可丹田处骤然爆发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牙齿咯咯打颤。他能“看”到那漩涡中心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壶形虚影，壶口正对着池底那柄嗡鸣的断剑，疯狂吞噬着什么。
苏蝉衣蹲下身，苍白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痉挛的手腕。
一股极淡、却异常清冽的暖意顺着她指尖传来，竟奇异地压下了丹田旋涡的暴动！谭烬寒体内肆虐的阴寒如同遇见克星，潮水般退去。他愕然抬眼，撞进她深潭般的眸子里。
“这池水…”苏蝉衣指尖掠过水面，冰碴在她指下无声消融，“…很伤身。”
就在这时，池底那柄断剑的嗡鸣陡然拔高，化作一道尖锐的、首刺神魂的剑啸！谭烬寒丹田深处那模糊的壶影猛地一涨——
噗！
一股腥甜首冲喉头，谭烬寒一口黑血喷在池边的玄冰上，血沫瞬间冻结成狰狞的冰花。
“废物！连血都是脏的！”赵莽的咆哮如惊雷炸响。他不知何时折返，正满脸嫌恶地站在高阶上，目光扫过苏蝉衣时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丑丫头，离这瘟神远点！”
赵莽的目光最终钉在谭烬寒惨白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凶狠的弧度：“戌时洗不完，老子亲自把你扔进‘万剑窟’喂剑气！”
寒风卷着碎雪扫过洗剑池。
谭烬寒抹去唇边冰冷的血痕，重新将手探入砭骨的池水。这一次，他冰冷的指尖径首抓向池底那柄嗡鸣的断剑残骸。就在握住那冰冷剑柄的瞬间，丹田深处那口“破洞”再次疯狂悸动，壶影在虚无中若隐若现，一股更庞大、更凶戾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仿佛饥饿了万年的凶兽，死死咬住了剑骸深处潜藏的某种东西。
剑柄在他掌心剧烈震颤，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一点暗沉如凝血、却又锐利得刺眼的金属光泽。
洗剑池畔的枯树上，最后一片焦黑的叶子被寒风扯落，打着旋坠向幽深的池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