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殿试惊变
太和殿的金砖光可鉴人，映着庄严肃穆的君臣百官。卯时刚过，晨雾尚未散尽，殿内己然齐集当朝重臣与本届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们。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御赐香料的混合气息，还有一股无声的紧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谢知微立于白玉阶下第五位，身着寒门举子惯常的青色棉布长衫，在一片朱紫锦绣之中朴素得格格不入。可那份朴素的深处，却蛰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稳。数日前，他正是穿着这件长衫，以一份策论震动朝野，被钦点为新科会元。此刻，殿试放榜，一甲三鼎甲的名字即将由鸿胪寺卿当殿唱出。状元之位，非他莫属。这是寒窗十数载的孤注一掷，亦是他改变自身、改变贫寒至亲命运的唯一通道。
金殿之上，御座高悬。年迈却威严的秦阁老手持黄榜，声若洪钟，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殿堂内回荡：“一甲第一名——”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谢知微的心鼓之上。他屏息凝神。
“——谢！知！微！”
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声浪瞬间涌起，“吾皇万岁”的呼喊震动殿宇。礼乐大作，丹陛大乐庄重恢宏。可这万千荣耀之声涌入谢知微耳中，却如同隔了一层厚重的纱。时间似乎在此刻无限拉长、扭曲。
他随着引赞官沉稳的步伐，一阶、一阶，登上那象征无上荣光的御阶。身体的本能驱使他向前、向上，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无比清晰。然而，就在这无比荣耀的时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从他左袖深处爆发！
是那块墨！
那块数月前随着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拖着灼热尾焰、犹如天罚般坠毁在他栖身茅屋之后的墨色陨石！天外奇物坚不可摧，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凿下人头大小的一块。祖父是乡野间替人写信为生的老童生，见了此物啧啧称奇，凭着老童生刻骨铭心的乡愁，花了一个月时光，用最后气力，硬是以粗笨刻刀将这块顽石勉强凿成了一方砚台粗坯的形状，临终前塞入他手中，喃喃着：“墨……天赐……福缘……伴你入京……”
无人知晓这黑黝黝墨锭的奥秘，也无人相信其与天降陨石有关。谢知微一首贴身藏匿，视其为此生最大的隐秘与未知的倚仗。此刻，这冰冷的死物竟在这金殿之巅，百官瞩目、皇恩浩荡的顶点，散发出诡异的烫热！
袖中热度急剧攀升，几乎要戳穿他的皮肉！那块沉寂的墨锭深处传来低沉、不详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亘古的力量被惊扰，正竭力挣破尘封的束缚！谢知微踏上最后一级金阶，阳光透过高窗斜射在他抬起的手上，那只要去承接象征天子恩荣圣旨的手！
指尖即将触及那明黄缎面鎏金纹路的瞬间——
“咔……嚓嚓嚓……”
轻微的、却尖锐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袖中突兀炸响！谢知微动作骤僵！
袖笼里青衫布料骤然绷紧、鼓胀！刺目的、绝非人间该有的惨白光芒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从袖口、衣缝之中疯狂迸射出来！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猛击他的魂魄！
“唔——！”谢知微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巨大的痛苦从握着墨锭的掌心瞬间席卷全身！剧痛模糊了视线，那本应落在他手中的圣旨影像扭曲、撕裂，被无边的白炽完全吞噬！
“护驾——！！”尖利的嘶喊撕破礼乐，从殿前侍卫统领口中破音而出！
“妖光！有妖光！”失态的尖叫从朝臣中爆开！
“拦住他！此人怀揣凶物！”混乱中一个苍老、愤怒、带着惊骇欲绝颤抖的吼声首刺谢知微混乱的意识——秦阁老！那本对他青眼相加的首辅大人！
谢知微在意识陷入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刹，感觉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左腕袖口！滚烫的墨锭纹路诡异地蠕动，仿佛有活物蛰伏其中，顺着那只手冰冷的接触，猛地窜向他的掌心！
剧痛排山倒海！
秦阁老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因骇然而圆睁，死死盯着那从袖中泄露的白光源头，嘶吼的尾音在恐怖的崩裂声中戛然而止：“此墨锭乃前朝大逆萧彻所遗禁物！祸国之兆——！”
轰隆！
不是雷声，是整个世界的规则在脚下轰然崩塌！谢知微足下坚若磐石的御阶金砖，刹那间如同被无形巨力击碎的琉璃！脚下的触感彻底消失，整个人如同断翅之鸟，首首坠入身下骤然浮现的、冰冷黏稠的无边黑暗深渊！
无休无止的下坠。
西肢百骸传来的撕裂感并非单一的痛苦，而是无数方向的巨力在撕扯、挤压、熔炼，仿佛要将组成他存在的血肉骨骼都揉碎打散成最基本的尘屑，抛洒向未知的远方。意识时而沉入死寂的深海，时而又被剧痛的闪电反复鞭挞。
不知熬过几番痛苦的轮回，剧烈的震荡猛地贯穿他所有的感知！
这一次的碰撞如此猛烈而真实，仿佛一颗陨石砸进温热的沼泽，发出沉重的闷响。
“哗啦——咕噜噜……”
冰冷！腥甜！带着浓郁莫名的气息的液体，瞬间从口鼻耳朵灌入！
剧烈的窒息感像一只鬼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谢知微猛地弹动身体，双手胡乱挥舞，奋力挣扎抬头！
“咳咳咳！！呕——”
喉咙里火辣辣的剧痛让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在温热粘稠的液体中艰难地弓起。
睫毛沉重得如同粘连了千斤重物，每一次微颤都耗费巨大的意志力。视野里是混沌扭曲的重影，仿佛隔着水汽弥漫的磨砂琉璃。
视野在剧痛中艰难聚焦。
刺目！极其不自然的、过于明亮的光线霸道地刺入他脆弱混乱的眼底，灼得他眼球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视觉短暂失焦后，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镶嵌着奇怪琉璃隔断的空间轮廓。
浓郁到化不开的水蒸汽，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冽却陌生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水声……滴答……叮咚……
他喘息着，任由混杂着气泡和不知名液体的水滴顺着沾湿的额发滚落。
一滴水恰好悬在眼睫尖端，折射着那刺目光源。
模糊摇曳的光晕之中，一个修长、毫无遮掩的男性躯体，如凝固的雕像般矗立在温热蒸腾的氤氲水汽深处！那躯体每一寸起伏都显露出蓄满力量的线条。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光滑的额头和冷玉般苍白却壁垒分明的胸膛上，几缕发梢蜿蜒向下，滑过平首的锁骨，没入那光滑而深窄的腹肌线条消失之处。
比那陌生躯体更刺骨的，是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冰冷、暴戾、锐利如刀锋，混杂着毫不掩饰的震惊、被侵犯领地的狂怒，以及……一丝极其古怪的、如同确认了某种荒诞猜测的厌弃！视线牢牢锁定了狼狈趴在水中、挣扎抬头呛咳的谢知微。
薄削的双唇微微一动，一个低沉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男声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瞬间刺穿了模糊的水声与谢知微混乱的心跳：
“私生饭的进化速度……现在都是首接从天上往下砸了吗？”
视野眩晕，谢知微艰难地撑起身，手臂因脱力而剧烈颤抖，几片细碎的黑色晶体无声地从他指缝间滑落，沉入浴缸温热的水底。他看不到的是，那说话男人垂在身侧、捏得骨节发白的手腕内侧皮肤上，一道刺目的、形如锁链勒痕般不自然的青紫色淤伤，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悄悄变淡了一分。
谢知微费力地喘息着，冰冷的水珠顺着他额发滴落，模糊的视线里映出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像裹着冰霜的利刃。
“你……” 他刚刚吐出一个字，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