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的空气越来越冷，带着铁锈和腐败混合的怪味。霍扆的呼吸在头盔面罩上凝成白雾，左胸的芯片像块烧红的烙铁，每走一步都传来尖锐的刺痛。矿道两侧的岩壁上布满孔洞，大小不一，里面隐约能看到蜷缩的黑影 —— 那是被当作 “废料” 丢弃的早期实验体残骸，骨骼上还残留着未分解的树脂。
“霍扆，能听到吗？” 周遥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干扰，“根据你传来的环境数据，前面五百米应该是主矿道的分叉口，‘完美容器’的信号就在左边的通道里。”
霍扆抬手按了按面罩，共感能力捕捉到岩壁孔洞里传来的细碎情绪 —— 恐惧、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婴儿啼哭。这些记忆碎片像附着在骨头上的腐肉，紧紧粘在矿道的每个角落，稍一触碰就会渗出血水般的悲伤。
她打开头盔侧面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岔路口的路牌。左边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 “完美”，右边则是 “废料处理区”，字迹都己斑驳，却仍能看出书写时的狂热。
就在踏入左侧通道的瞬间，脚下的铁轨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地面开始轻微震动。霍扆迅速后退，只见数十根金属尖刺从轨道间猛地弹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尖刺上还挂着腐烂的布料和碎裂的骨头。
“是压力感应陷阱！” 周遥的声音带着惊慌，“陈法医的笔记里提到过，霍承泽在矿道里布满了针对共感者的情绪触发装置，你的恐惧会让陷阱更活跃！”
霍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深呼吸。左胸的芯片传来灼热的共鸣，那些涌入脑海的负面记忆渐渐退去。她再次睁开眼时，探照灯的光柱变得异常稳定 —— 共感能力在芯片的压制下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平衡状态，既能感知周围的情绪流动，又不会被其吞噬。
“找到了。” 霍扆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丝金属的冷硬。她注意到尖刺屏障的缝隙间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光，那是情绪波动的频率，与她刚才触发陷阱时的恐惧情绪完全同步。
她从背包里取出那枚封存着 “愤怒” 情绪的记忆琥珀，握紧的瞬间，琥珀发出深红色的光芒。霍扆将琥珀贴近地面，愤怒的情绪波动顺着铁轨蔓延开，与陷阱的感应频率产生剧烈冲突。
金属尖刺开始不规则地抽搐，缝隙越来越大。“就是现在！” 霍扆低喝一声，侧身穿过屏障，尖刺擦着她的战术服划过，留下几道火星。
通道尽头的景象让霍扆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穹顶悬挂着数百根透明的培养舱，里面漂浮着残缺不全的实验体，有的缺了西肢，有的面孔扭曲，每个舱体上都标注着编号和 “失败” 的红色印记。空间中央矗立着一个三米高的菱形容器，通体由某种半透明的晶体构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形轮廓，周身缠绕着淡金色的光带，像被包裹在巨大的记忆琥珀里。
“那就是…… 完美容器？” 霍扆的声音有些发颤，共感能力捕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 —— 那是无数情绪的混合体，纯粹得令人恐惧，既包含着极致的痛苦，又透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菱形容器突然发出嗡鸣，淡金色的光带开始加速流动。霍扆左胸的芯片剧烈震动起来，面罩内侧的显示屏上，能量读数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情绪共鸣！” 周遥的声音带着警报的尖锐，“霍扆，快离开那里！你的芯片快要过载了！”
霍扆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容器里的人形轮廓缓缓抬起头，虽然看不清面容，她却清晰地 “看到” 了一双眼睛 —— 那是一双属于无数人的眼睛，其中有她自己的，有母亲的，有苏晚的，甚至有绛熵的，所有共感者的瞳孔都重叠在那双眼睛里，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它在读取你的记忆。” 九方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通讯器里，带着喘息和金属碰撞的脆响，“森然和我解决了外面的清扫者，正在往你那边赶，撑住！”
霍扆猛地回过神，伸手去摸腰间的银剑，却发现手指己经开始发麻。芯片的过载让她的视线出现重影，培养舱里的失败品似乎活了过来，正隔着玻璃对她无声地嘶吼。
就在这时，容器表面的晶体突然浮现出无数文字，那是霍承泽的实验日志：
“第 300 次融合实验成功，完美容器己吸收 300 名共感者的情绪基因，具备承载所有记忆的潜力。启动最终阶段需要‘钥匙’—— 实验体 73 号（霍扆）的情绪结晶，她的芯片是唯一能触发共鸣的媒介……”
文字消失的瞬间，容器顶端的晶体突然裂开，一道淡金色的光束首射向霍扆的胸口。她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光束却穿透了她的手掌，精准地击中左胸的芯片。
剧烈的疼痛让霍扆跪倒在地，面罩因内部压力过大而碎裂。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强行抽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脑海里撕扯出来，顺着光束注入容器 —— 童年在白塔疗养院的片段、母亲临终前的眼神、角斗场里的血腥、陈法医的笑容…… 所有珍贵的、痛苦的记忆都在飞速流失。
“不……” 霍扆发出绝望的嘶吼，右手死死按住胸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共感能力在这一刻彻底失控，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实验体被解剖时的尖叫、被树脂包裹的窒息感、看着亲人被改造成怪物的绝望…… 这些记忆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意识。
容器里的人形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淡金色的光带变成了猩红，像流动的血液。霍扆惊恐地发现，那张脸正在变成她的模样，左胸同样有一个芯片形状的印记，只是颜色是纯粹的黑。
“它在复制你！” 森然的声音带着哭腔，“霍扆，快用‘希望’的琥珀！只有正面情绪能打断共鸣！”
霍扆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封存着希望的琥珀，那是她在 “向日葵之家” 收集的、所有共感者对未来的期盼凝聚而成的结晶。就在她即将握紧琥珀的瞬间，一道银发红影突然从通道阴影里冲出，指尖凝聚的树脂像毒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终于等到这一步了。” 绛熵的红瞳在猩红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她的另一只手按在菱形容器上，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霍扆，谢谢你帮我激活它。现在，让我们一起成为‘完美’的一部分吧！”
树脂顺着霍扆的手臂蔓延，所过之处传来刺骨的寒冷，像在冻结她的情绪。她眼睁睁看着那枚希望琥珀从指尖滑落，在地上摔成碎片，金色的粉末与猩红的光束接触，发出 “滋滋” 的灼烧声。
容器里的 “霍扆” 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就在这时，九方阙的身影如旋风般冲入空间，霍扆腰间的银剑不知何时到了九方阙手中。银剑带着破空声斩向绛熵的手腕。“放开她！” 她的乌黑长发在气流中狂舞，与猩红的光束融合成诡异的图案。
绛熵侧身避开，树脂却没松开霍扆：“来得正好，九方阙，你的记忆也很有价值，正好给‘完美容器’当甜点。”
霍扆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芯片的过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共感能力捕捉到一段清晰的记忆 —— 来自容器里的 “自己”，那是霍承泽最后的实验记录：
“完美容器的核心并非融合所有记忆，而是吞噬…… 它会以霍扆的形态觉醒，然后彻底清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共感者，包括它自己……”
原来如此…… 霍扆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所谓的 “完美”，从来都是毁灭的同义词。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胸口的芯片狠狠按向自己的心脏。剧烈的疼痛中，芯片的外壳彻底碎裂，露出里面闪烁着微光的核心 —— 那是母亲用自己的记忆结晶制成的保险栓。
“霍扆，不要！” 九方阙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芯片核心与心脏接触的瞬间，整个矿道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霍扆感觉到所有流失的记忆都在倒流，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回归本源。菱形容器里的猩红光束开始溃散，“完美容器” 的轮廓在白光中痛苦地扭曲、缩小。
绛熵发出凄厉的尖叫，被白光震飞出去，撞在岩壁上昏死过去。九方阙冲到霍扆身边，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晶体碎片，乌黑的长发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却依旧紧紧抱着她，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你这个笨蛋……” 九方阙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霍扆第一次听到她哭。
霍扆想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手臂重得抬不起来。意识沉入黑暗前，她看到九方阙的银镯子在白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与自己胸口碎裂的芯片核心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像两朵在绝境中绽放的并蒂莲。
矿道开始剧烈震动，岩壁上的培养舱纷纷坠落、碎裂。周遥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疯狂响起：“霍扆！九方阙！主矿道要塌了！快撤出来！”
九方阙没有丝毫犹豫，抱起昏迷的霍扆，转身冲向通道出口。她的步伐踉跄，却异常坚定，像一面破碎却不肯倒下的旗帜。
菱形容器在她们身后彻底崩解，化作无数淡金色的光点，融入矿道的尘埃中。那些曾经被吞噬的记忆，终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像萤火虫般在黑暗中飞舞、消散。
而在矿道最深处，一块沾着血迹的芯片碎片静静躺在碎石堆里，上面的玫瑰纹路依旧清晰，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还在微微搏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