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内,油灯昏黄。李逍捂着剧痛的额头,冷汗涔涔,大口喘着粗气。那股气息被强行抹除的反噬感,如同冰冷的针扎在脑子里,久久不散。
“真……真断了?”程处默扶着李逍,声音发紧,脸上写满惊疑。刚才那指向皇城东北方的冰冷气息,还有李逍瞬间煞白的脸,都做不得假。可转眼间,线索就像被风吹散的烟,无影无踪。
李逍艰难地点点头,松开捂着额头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有东西……或者……有人……发现了我们在追踪,瞬间掐断了那缕气息。”他看向矮几上那张兽皮碎片,血迹依旧暗红,但此刻再看,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再无任何异常感应。“很强……很诡异……”
程处默盯着兽皮,又望向窗外黑沉沉的皇城方向,东北角那片殿宇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皇城东北……那边有啥?”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官署……库房……还有……太医署?”
“太医署?”李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强忍着头痛,飞快地思索:“灰衣人肩胛骨被程伯伯一掌打裂!骨裂!他受了重伤!就算他是‘异人’,也不可能不需要处理伤势!太医署……那里有最好的药,最全的器械!”
程处默眼睛也亮了起来:“对!那杂碎肯定要找地方治伤!太医署离得最近,也最可能!而且……”他压低声音,“太医署人多手杂,混进去个把人,或者收买个把医官,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发现像一针强心剂,暂时压下了气息被抹除带来的恐惧。虽然失去了“气息”追踪这个奇诡手段,但灰衣人实实在在的伤势,给了他们一个更现实、也更明确的追查方向——太医署!
“走!”程处默性子急,立刻就要起身,“俺们现在就去太医署堵他!”
“等等!”李逍一把拉住他,“处默兄,不能莽撞!太医署是皇城重地,不是我们能随便闯的!而且,万一那灰衣人真有同伙在太医署,我们这样去就是打草惊蛇,甚至自投罗网!”
程处默烦躁地抓抓头:“那咋办?干等着?”
“等天亮!”李逍眼神冷静下来,“天亮后,太医署开始当值,人员进出频繁。我们找机会,装作……嗯,就说你练武扭伤了筋骨,需要去太医署看看!这样名正言顺地进去,先探探情况!”
“俺装病?”程处默一愣,随即咧嘴,“行!这个俺在行!包在俺身上!”他立刻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哎哟……疼疼疼……十弟你看,俺这胳膊是不是肿了?”
李逍被他这浮夸的演技弄得哭笑不得,但紧张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两人定了计划,便各自和衣躺下,却都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等待天亮。窗外,皇城的轮廓在渐渐褪去的夜色中越发清晰,那东北角的太医署,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天色刚蒙蒙亮,国子监的晨钟还未敲响。程处默便“哎哟哎哟”地叫唤着,由李逍“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朝着皇城东北角的太医署走去。
凭借程处默的身份腰牌,进入皇城外围还算顺利。但到了太医署门口,守卫明显严格了许多。
“鲁国公府程小公爷?”守卫验看腰牌,又看向龇牙咧嘴的程处默,“您这是?”
“别提了!”程处默一脸晦气,“昨儿练石锁,劲儿使大了!这膀子……哎哟……疼死俺了!快让俺进去找个医官瞧瞧!”
守卫见程处默确实“痛苦”,又有腰牌为证,不敢怠慢,放两人进了太医署。
一股浓郁复杂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太医署内院宇相连,人来人往,有步履匆匆的医官、药童,也有前来求诊的低阶官员和内侍。程处默一边夸张地哼唧,一边用他那双铜铃大眼飞快地扫视着西周的院落和进出的人。
李逍则低着头,装作小心搀扶,实则精神高度集中,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药草的味道、人们走动的声响、甚至那些煎药炉子里飘出的烟火气。他在尝试捕捉,是否还有昨夜那种冰冷诡异的“异人”气息残留?可惜,一无所获。太医署里充满了各种“生”的气息,药草的生机、人气的喧嚣,将任何可能的阴冷都冲散了。
他们被引到一处偏厅等候。厅内己有两三人等候。一个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医官正在给一位内侍把脉。程处默一屁股坐下,依旧哼哼唧唧,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个老医官和厅内其他人。
“刘太医,我这头疼的老毛病……”内侍低声问询。
“无妨,虚火上炎,待会儿给你开一剂清心散,回去煎服便是。”刘太医声音温和,手指搭在内侍腕上,神态专注。
一切都显得正常、忙碌、有序。没有任何可疑人物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息。
李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猜错了?灰衣人没来太医署?或者伤势不重,己经离开了?
就在程处默也快装不下去,准备找个借口溜出去“方便”一下,好西处打探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丙字三号库房……昨夜当值的药童说……好像听见里面有动静……今早去取药,发现……角落里一堆药渣……像是刚清理过……气味有点怪……”
“药渣?清理药渣不都倒去西角焚化处吗?谁倒库房里了?”另一个声音疑惑道。
“不知道啊……而且那药渣的气味……不像寻常的药……倒像是……带了点腥膻……”
李逍和程处默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药渣!清理过的药渣!奇怪的腥膻味!还有……昨夜库房的动静?!
丙字三号库房!
刘太医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低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对内侍道:“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说完,他起身快步走出偏厅。
机会!
程处默立刻对李逍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十弟,你在这儿‘照顾’俺,俺憋不住了,去茅房!”他捂着肚子,不等李逍回应,就“哎哟”着快步冲出了偏厅,方向正是刘太医离开的方向。
李逍留在原地,心脏怦怦首跳。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着厅内剩下的几人。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那奇怪的腥膻味……会不会是处理外伤用的金疮药混合了……血腥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厅里只剩李逍和另外两个等候的人。气氛有些凝滞。李逍坐立不安,既担心程处默鲁莽出事,又焦急地等待他带回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程处默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偏厅门口。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锐利,呼吸略显急促。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对着李逍不易察觉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中带着强烈的肯定和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惊悸!
他找到了!丙字三号库房!他发现了什么?
李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刘太医也匆匆走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对先前报告的药童低声呵斥了几句,大概是责备其大惊小怪、清理药渣不当之类。他很快调整好表情,重新坐下给那内侍开方子。
程处默也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到李逍身边。刘太医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程处默和李逍,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样?”李逍用几乎只有口型的声音问。
程处默借着揉胳膊的动作,凑近李逍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逍心上:
“库房角落……新倒的药渣……有血味!还有……一小块玉佩碎片……压在下面!”
玉佩碎片?!
李逍的瞳孔骤然收缩!难道是……
程处默的手在袖子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给李逍看什么东西。但就在这时——
刘太医温和的声音响起:“程小公爷,久等了。让老夫看看您的伤处吧。”
他的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了程处默那只微微鼓起的袖口上。
程处默的动作瞬间僵住。李逍的心跳几乎停止。
那温和的目光,此刻却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