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国子监狭小的学舍内，油灯如豆，火苗不安地跳动，在墙壁上投下两个拉长、晃动的影子。
李逍和程处默瘫坐在冰冷的席子上，谁也没说话。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后背，冷风从门缝钻入，激得两人都是一哆嗦。程处默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还被困在刚才书房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父亲的怒吼中。李逍则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左手是那卷被撕掉关键图案的黄麻纸，右手是那张沾染了暗红血渍的、画满怪异符号的兽皮碎片。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他娘的！”程处默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席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死寂。他双眼通红，瞪着李逍：“十弟！那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俺爹……俺爹他……”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那个顶天立地、混不吝的爹，竟然会露出那种……见了鬼似的恐惧表情？这比灰衣人的刺杀更让他难以接受。
李逍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却有一股被巨大谜团和强烈不安点燃的火焰在跳动。“程伯伯……他在怕。”李逍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不是怕那个灰衣人……是怕那个图案……怕那些‘鬼画符’背后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残破的黄麻纸放在一旁，双手捧起那张兽皮碎片，凑到微弱的油灯下。暗红的血迹己经半干，在粗糙的皮面上凝结成一小片不规则的污渍，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腥气。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点血迹。
“处默兄，”李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异人’？”
程处默一愣：“啥？异人？你是说……像话本里那些能飞天遁地的神仙妖怪？”他下意识地摇头，“俺爹说过，那都是唬人的！”
“不是神仙妖怪。”李逍摇头，眼神锐利起来，“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有特别的本事……或者……特别的气息。”他指了指兽皮上的血迹，“那个灰衣人，他的动作……不像正常人。程伯伯那一掌，寻常人肩胛骨粉碎，不死也废了，他却能像蛇一样扭开要害，还借力撕走了纸角，最后从那么小的窗格钻出去……这绝不是普通高手能做到的！”
程处默回想起灰衣人那诡异的身法，脸色也凝重起来：“……确实邪门！”
“程伯伯的恐惧，恐怕就来源于此。他认识那个图案，知道它代表的是什么……‘异人’，或者说，拥有那种诡异力量的存在。”李逍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这血迹……是那个灰衣人的！上面……会不会残留着他那种‘异人’的气息？”
“气息？”程处默一脸茫然，“你是说……闻味儿？俺鼻子可没那么灵！”
“不是用鼻子闻！”李逍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将兽皮碎片小心地平摊在矮几上，指尖轻轻悬停在血迹上方一寸处，闭上眼睛，努力摒弃脑海中翻腾的杂念——程咬金的怒吼、灰衣人鬼魅的身影、火焰三角的图案……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到指尖，集中到那点暗红的血迹上。
他在赌。赌自己这个穿越者灵魂的某种特殊性，赌自己“吐槽能量”系统或许存在的、未被发现的感知能力，或者……仅仅赌一个渺茫的首觉。他想象着那灰衣人冰冷诡异的眼神，想象着他扭曲身体时散发出的非人气息，想象着那力量残留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噼啪轻响。程处默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李逍，连大气都不敢出。学舍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心跳。
突然！
李逍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悬在空中的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冰冷的……悸动！那不是触觉，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在精神上的、带着阴森恶意的反馈！仿佛指尖触碰到了无形的、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
“嘶……”李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针扎般瞬间缩回了手，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里充满了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感觉到了？！”程处默急切地追问。
“冷……很冷……还有一种……很恶心的感觉！”李逍急促地喘息，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虽然很微弱……但绝对有！就在这血里！”
“真的？！”程处默又惊又疑，也学着李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粗壮的手指悬停在兽皮血迹上方，闭上眼睛，憋足了劲去感应。半晌，他困惑地睁开眼：“……啥也没有啊？十弟，你是不是吓过头了？”
“不！肯定有！”李逍斩钉截铁，他再次看向那血迹，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炽热，“这感觉太特别了……就像……就像黑暗里的一缕标记！或许……我们能跟着它！”
“跟着它？”程处默眼睛瞪圆了，“你是说……像猎犬追兔子一样，跟着这‘味儿’去找那个杂碎？！”
“对！”李逍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压低了声音，“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找到他，甚至挖出那个火焰三角秘密的机会！程伯伯警告我们远离，说明这事极其危险，但他越是这样，说明这背后的东西越重要，甚至可能威胁到……很多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程处默脸上闪过挣扎。父亲的严厉警告犹在耳边，那恐惧的眼神让他心头发怵。但看着李逍苍白却坚定的脸，想着那灰衣人差点害死自己的兄弟，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一拍大腿：“干了！娘的！俺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能把俺爹吓成那样！十弟，你说咋办？俺听你的！”
李逍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恐惧，再次将指尖小心翼翼地靠近兽皮上的血迹。这一次，他有了准备，集中全部精神去捕捉那缕冰冷、诡异的“气息”。
微弱的悸动感再次传来，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李逍闭上眼睛，凭借着那微弱的指引，手指缓缓移动方向。当指尖指向学舍的东北方向时，那冰冷的感觉似乎……清晰了一丝！
“东北方！”李逍低声道。
程处默立刻凑到窗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深沉的黑夜。国子监的东北方……越过重重屋舍和坊墙，那是……皇城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皇城内诸多官署、甚至是……皇子居所所在的区域！
程处默的脸色变了变，回头看向李逍，眼神复杂。
李逍的心也沉了下去。灰衣人受伤逃脱后，气息最终指向了皇城深处？这意味着什么？他躲进了皇城？还是……他的老巢就在那里？亦或是……他在皇城中有接应之人？
这个发现，让原本冒险的追踪计划，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和危险的阴影。皇城，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李逍咬紧牙关，指尖再次移动，试图更精确地定位那缕微弱的气息。他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进去，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那缕冰冷的气息在感知中似乎被逐渐拉近、放大……他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丝极其淡薄、扭曲的……暗红色烟雾的虚影，正顽强地从血迹中逸散出来，顽强地指向东北方！
就在他全神贯注，感觉那缕气息的指向似乎要更加具体一点时——
“噗！”
油灯的火苗猛地剧烈一跳，爆出一朵灯花，光线骤然一暗！
几乎在同一瞬间，李逍指尖感知到的那缕冰冷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切断！那股清晰的指向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逍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一股强烈的反噬感涌上心头，太阳穴突突首跳！
“十弟！你怎么了？！”程处默大惊，赶紧扶住他。
李逍捂着额头，艰难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惮。
“气息……断了……”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
学舍内一片死寂。油灯重新稳定下来，昏黄的光线摇曳，却再也无法驱散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刺骨寒意。
兽皮上的血迹依旧暗红，静静地躺在矮几上，仿佛一块普通的污渍。但就在刚才，它曾短暂地成为连接未知恐怖的桥梁，又在那惊鸿一瞥后，被一种更加强大、更加诡异的力量……彻底掐灭了线索！
是谁？是什么？能在如此遥远的地方，瞬间抹去一个“异人”残留的气息？
李逍和程处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更加巨大的谜团。追踪刚刚开始，就遭遇了如此恐怖的阻碍。
这趟浑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