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街市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融入了汴京早市的喧嚣。
赵熹和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蒸腾的烟火气:挑担的货郎吆喝着时鲜瓜果,食肆蒸笼腾起团团白雾,行人摩肩接踵,市声鼎沸。
她收回目光,转向对面端坐如松、闭目养神的司马光,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故意问道:
“先生可知汴京城中,哪座寺庙最是闻名?”
司马光缓缓睁眼,神色沉静:“回公主,若论香火鼎盛,当属龙兴寺。内子时常前去祈福。”
赵熹和心下一哂:龙兴寺便龙兴寺,提你夫人作甚……这人,当真是刻板!
她面上不露分毫,目光掠过司马光一丝不苟的朝服,指尖轻点袖缘:“先生可需回府更衣?这身朝服入寺,怕是不甚相宜。”
司马光略作沉吟:“若公主不急于……”
赵熹和不待他说完,语声轻快接口:“不急!不急!”
随即,她身子微微前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快些动身吧!”
“能去司马光府上!”
赵熹和心中暗喜,像揣了只雀儿,扑扑棱棱地振翅。这无疑是拉近两人距离的良机,比去寺庙更令她雀跃。
她想象着那座府邸的模样,司马光起居的痕迹……一丝隐秘的期待,在心底悄然升腾。
司马府邸
司马光的府邸位于汴京城内围,位置虽不显赫,却远离市井喧嚣。青瓦白墙围出一方天地,门前几竿修竹掩映,独得一份清幽雅致。
仆从甲匆匆穿过回廊,在正厅外扬声: “娘子,主君回来了!”
张夫人正整理案几上的书册,闻言抬头,声音温婉却有条不紊: “快些备好衣袍,再准备些精致茶点。”
仆从碎步趋近,悄声补充:“娘子!主君还带了一位尊客!”
张夫人动作一顿,眼中讶色一闪:“宫里的?”
仆从:“是宝和公主!”
张夫人神色立刻转为郑重,起身吩咐:“茶水、点心都捡顶好的呈上!要快!”
她略一思索,又补充道,语气带了几分严厉: “还有!吩咐下去,让底下人规矩些,莫要失了体统!都打起精神来!”
得了信,张夫人忙带着两个贴身侍女赶到门口迎接。她脚步虽快,裙裾却纹丝不乱,仪态端方。
马车内
车厢内一时寂静。司马光依旧端坐如松,恪守君臣之礼,除却必要的回应便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赵熹心里暗骂:好一个呆头鹅!连句闲话都不会讲……
宫门至司马府尚有一段路程。车帘外的人声鼎沸渐渐模糊,马车轻微的摇晃带着一种催眠的韵律。
赵熹和坐着实在不舒服,腰背有些发酸。她悄悄睁开眼,瞥了眼身旁纹丝不动、仿佛入定般的司马光,心中那点小小的怨气又冒了出来。
她索性将身子一歪,带着点赌气的意味,首接靠了过去。发髻轻轻蹭到司马光挺括的肩袖。
赵熹和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似真似假 “好困啊……借我靠靠!”
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嘴里又嘟囔了一句:“到了再叫我!”
司马光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声音低沉平稳: “公主歇息便是。”
对赵熹和这般孩子似的亲近举动,司马光己渐习惯,只当她是旅途困乏。
他抬起右手,手臂虚拢,宽大的衣袖形成一个微小的屏障,轻轻护在赵熹和纤瘦的肩背外侧,既避免她滑落,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司马府门前
马车稳稳停下。
司马光微微侧首,声音放轻: “公主,公主,到了。”
赵熹和睫毛颤动,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嗯~这么快……”
她揉了揉眼睛,坐首身体,脸上还带着初醒的懵懂。
司马光先行下车,转身伸出手臂: “请公主在敝府稍待片刻,待臣更衣后,便陪公主前往龙兴寺。”
赵熹和扶着司马光的手臂轻盈地跳下车,立刻恢复了精神: “嗯嗯!好!”
她刚站稳,目光便被门口候着的那位夫人吸引。
那夫人年华正好,一身淡蓝衣裙,素雅如雨后新荷,温婉娴静。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容貌清雅,初看并不惊艳,却如细品清茶,越看越觉舒心,是极耐看的模样。她正含笑望来,眼神清澈柔和。
张夫人移步向前,对着司马光盈盈一拜,柔声说道:“官人。”
司马光微微颔首,转身向赵熹和介绍道:“夫人,这位是宝和公主。”
“妾身张氏,拜见公主殿下。”
张夫人闻听此言,立刻转向赵熹和,动作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身姿曼妙,仪态万千。
赵熹和轻轻抬手,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亲切随和:“夫人请起。”
她稍作停顿,又补充道:“此次乃是微服出行,一切皆以简为主,夫人不必过于拘泥礼数。”
张夫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还请随妾身入内歇息片刻,品尝些茶水点心。”
司马光向着赵熹和拱了拱手,朗声道:“臣去去便回,姑娘稍候。”
赵熹和轻点螓首,娇声应道:“嗯嗯!”
庭院内
张夫人引着赵熹和向正厅走去。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庭院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几块玲珑山石错落有致,一池清水养着几尾锦鲤,几丛翠竹倚墙而立,墙角还有一株半开的素心腊梅,暗香浮动。处处透着主人的清雅之趣。
“这院子倒是清新雅致,别有韵味。”
赵熹和目光流连,由衷赞叹。
“皆是官人着意布置的。他闲暇时,最爱在此处读书。”
张夫人温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两人步入布置简洁却不失雅致的正厅落座。侍女奉上香茗和几碟精巧的点心。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赵熹和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厅堂,终于忍不住心中那点刺探之意,看似随意地问: “府中只夫人一位主子?”
话一出口,她便知有些唐突,意在询问司马光是否另有姬妾。
张夫人执壶添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神色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听到一句寻常问候。
她抬起眼,目光依旧温婉平和,声音也如春风拂面:“正是如此。公婆远在故里颐养天年,妾身身在此处,未能时时侍奉跟前,每每思及,心中常感愧疚。”
看着眼前这位言行得体、滴水不漏的夫人,赵熹和想起史书所载司马光一生仅此一妻,情深不渝。
她指尖捏着一小块莲蓉酥,心头却像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妙的失落。
那点小小的不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对方温婉沉静的目光里连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悄然沉没下去,只余一片沉默。
她垂下眼帘,将点心送入口中,甜糯的味道似乎也淡了几分。
赵熹心中暗忖:果不其然……张夫人与司马光如出一辙,皆是如此刻板无趣之人……可又让人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