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聚宝斋…”唐龙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跳跃的火苗上,眼神变得幽深,“我自有办法进去。”
天光大亮,前门大街重新恢复了它作为北平商业动脉的喧嚣与活力。各种幌子迎风招展,卖大力丸的吆喝声震天响,卖糖葫芦的草靶子红艳艳一片。空气里混杂着炸油饼的焦香、卤煮火烧的浓郁、还有洋车喷出的呛人油烟味。
聚宝斋,就坐落在前门大街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拐角。两层高的门脸,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擦得锃亮,门口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巨大的金字招牌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眼晕。进出的客人,要么是长衫马褂、气度沉稳的老派人物,要么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新贵,个个衣冠楚楚,非富即贵。门口两个穿着崭新绸褂、膀大腰圆的伙计,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过往行人,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笑容里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倨傲。
唐龙此刻就站在聚宝斋斜对面,一个卖针头线脑和劣质雪花膏的杂货摊子旁边。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己经换下,穿着一件同样半旧、但还算干净整洁的靛蓝色长衫,头发也用水(实则是灵泉水)仔细抿过,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刻意收敛了眼神中的锐利,微微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盒劣质的蛤蜊油,装作挑选的样子,目光却透过摊位上挂着的几串廉价的彩色玻璃珠帘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聚宝斋的动静。
他这副打扮,像个家道中落、手头拮据,却又不得不维持几分体面的小职员或落魄书生,混在杂货摊前挑挑拣拣的市井人群中,毫不起眼。
聚宝斋门口,车水马龙。一辆锃亮的黑色福特小轿车“吱呀”一声停在门口,一个穿着笔挺藏青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下了车,在两个伙计殷勤的引领下,昂首阔步地走进店内。紧接着,又一辆黄包车停下,下来一个穿着团花绸缎马褂、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慢悠悠踱了进去。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繁华。
然而,唐龙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太安静了。
不是指环境,而是指一种感觉。聚宝斋门口那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看似在热情迎客,但他们的眼神却过于警惕和锐利,像受过训练的猎犬,不停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尤其是在那些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人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而且,从开门到现在,进出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衣着光鲜、气派不凡之辈。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穿着半旧长衫、看起来囊中羞涩的“潜在顾客”能靠近大门三步之内!
那个死胖子周扒皮,一个古董掮客,约在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交易“定金”?这本身就透着诡异!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只等猎物上钩的陷阱!那“鹰眼”的死讯,对方很可能己经知晓!纸条,也许就是个诱饵!
唐龙的心沉了下去。硬闯?那是找死。放弃?线索就断在这里!
就在他心思电转,快速权衡利弊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聚宝斋斜后方,一条更狭窄、更不起眼的支巷口,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幌子。幌子己经很旧了,边角都有些破烂,上面用浓墨写着三个遒劲的大字:
“福源当”
当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唐龙的脑海!当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当铺是连接光鲜亮丽与破落窘迫的灰色地带!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拿着“祖传之物”去典当的落魄青年,进入当铺,再合理不过了!
而且,福源当的位置…唐龙眼神微凝,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在“一品香”茶馆,那“鹰眼”窥探的二楼窗户,正是这福源当的楼上!
“掌柜的…”唐龙低声咀嚼着这个代号。地下联络人,表面身份是当铺或旧书店老板…这“福源当”,会不会就是“掌柜”的据点?昨天那冰冷的窥视,是敌是友?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聚宝斋是龙潭虎穴,福源当是迷雾重重。但此刻,福源当似乎成了唯一可能接近真相、又不至于立刻暴露的切入点!
赌一把!
唐龙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他放下手中那盒劣质的蛤蜊油,在摊主不满的嘟囔声中,转身离开杂货摊,脚步沉稳地走向那条狭窄的支巷,走向那面写着“福源当”的破旧幌子。
支巷很窄,光线也暗了下来。福源当的门脸不大,黑漆木门虚掩着,透出一股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合的、略带霉味的阴凉气息。
唐龙推门而入。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当铺内部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如同森严的壁垒,将内外隔绝。柜台后面,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埋着头,就着窗棂透进的一缕天光,用一把小镊子极其专注地修补着一本破旧的线装书。他动作慢条斯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本破书。
听到门响,老头头也没抬,只是从老花镜片上方,撩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唐龙一眼,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当什么?活当死当?”
唐龙走到高高的柜台前,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柜台后面的人。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当铺内部。空间不大,靠墙立着几个蒙尘的博古架,上面零星摆放着一些瓷瓶、铜器,大多蒙尘,看起来价值不高。角落里堆着些旧家具,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一切看起来都像一个经营惨淡、勉强维持的普通当铺。
但唐龙的心神,却瞬间绷紧!就在他目光扫过柜台后面那个看似专注修书的干瘦老头时,对方那浑浊眼珠里一闪而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绝不是一双属于普通当铺老朝奉的眼睛!
“掌柜的,”唐龙开口,声音刻意带上几分窘迫和犹豫,像所有走投无路来典当的落魄人,“我…我想当点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将一只手伸进怀里(灵泉空间),似乎要掏东西。
柜台后的老头依旧埋着头,慢悠悠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填补着书页上的破洞,仿佛没听见唐龙的话。
就在唐龙的手即将从怀里抽出的瞬间!
那干瘦老头猛地抬起头!老花镜片后面,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两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他死死盯住唐龙伸进怀里的那只手,干瘪的嘴唇开合,吐出的声音却不再是之前的干涩沙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后生,典当之前,得先亮亮字号。是姓唐…还是姓‘金乌’?”
唐龙伸进怀里的手,骤然僵住!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