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唐家沟的雪化得泥泞不堪。
唐龙蹲在防疫站土灶前吹火,药吊子咕嘟冒着苦气。门帘突然被撞开,小刀拖着沾满泥浆的铁腿冲进来,手里挥舞的报纸糊满鸡屎:"龙哥!鬼子...鬼子投啦!"
"啥投了?"二蛋从药柜后探出头,"投河?"
"投你个头!"小刀把《盛京时报》拍在案上,头条墨汁淋漓:"**天皇陛下颁布终战诏书**"。
满屋死寂。晒药筛的赵大娘突然瘫坐在地,瘪着嘴嚎啕起来:"俺儿啊...你听见没...咱赢了..."
唐龙盯着"无条件投降"五个字,灶膛火苗在瞳孔里明明灭灭。他想起冰河下母亲漂浮的蓝旗袍,想起父亲炸成火球的驳船,想起小刀被绞进车轮的铁腿。药吊子"噗"地沸出泡沫,苦味弥漫如硝烟。
"疫苗。"他忽然说。
"啊?"
"今儿该打第三针。"唐龙掀开地窖盖板。冷雾中,液氮罐里的十二支原株幽幽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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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老槐树下,欢庆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维持会的汉奸被反绑着跪在碾盘上,脖挂"民族罪人"的牌子。王扒皮的表侄黄三裤裆湿透,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乡亲们饶命!俺是被逼..."
"逼你娘!"卖豆腐的老杨头抡起鞋底抽他,"赵家庄西十二条人命!"
纷乱中,小刀扛着铁皮喇叭跳上碾盘:"静一静!唐大夫有话说!"
人群倏地安静。唐龙举起疫苗管:"鬼子虽降了,他们造的瘟神还在。"他指向远处乱葬岗新坟,"开春前不打这针,咱还得死一半人。"
"俺先打!"赵大娘颤巍巍撸袖子,"给俺儿积阴德!"
针头扎进枯瘦的胳膊时,维持会俘虏堆里突然暴起人影!匕首首刺唐龙后心——
"铛!"
小刀的铁腿格住刀锋,二蛋趁机扑倒刺客。扯开衣领,那人锁骨下赫然烙着樱花刺青!
"731的残渣!"小刀拧断他手腕,"说!谁派来的?"
俘虏癫狂大笑:"山田长官...万岁..." 嘴角溢出血沫,头一歪断了气。
"服毒了。"唐龙掰开他牙缝,"氰化钾。"
欢庆的锣鼓不知何时停了。泥泞的雪地上,疫苗管碎了一支,蓝液渗进黑土滋滋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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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站地窖油灯昏黄。**
小刀把玩着缴获的樱花镖:"这瘪犊子咋混进来的?"
"有内鬼。"唐龙展开刺客的衣襟——内衬用血画着防疫站地图,疫苗库位置标得精确到尺。
二丫突然抽噎:"晌午...黄三婆娘来送过粘豆包..."
"搜!"小刀拎起铁撬棍。众人冲进柴房时,黄三媳妇正抱着包袱翻后窗。
"俺啥也不知道!"女人尖叫着挣扎。包袱散开,滚出两支蓝莹莹的疫苗管!
小刀铁腿踩住她手腕:"偷救命药?"
"是山田太君...不!山田鬼子逼俺的!"女人筛糠般抖,"他说偷一支...就给俺男人减刑..."
唐龙盯着疫苗管:"他人在哪?"
"后山...破庙..."
话音未落,远处"轰隆"巨响!火光映红半边天,正是后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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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庙烧成了火架子。**
唐龙踹开焦煳的庙门,热浪裹着纸灰扑来。供桌下压着半具尸体,呢子军装己烧成炭,右手却死死攥着个铁盒。
"是山田!"小刀撬开焦手,"这老狗自焚了?"
铁盒里没有疫苗,只有张烧卷的合影:穿白大褂的山田搂着年轻时的苏明月,两人举着试管笑容灿烂。背面钢笔字晕染不清:"...帝国医学院...新婚留念..."
唐龙如遭雷击。母亲从未提过留洋经历,更别说嫁过日本人!
"龙哥!"二蛋突然从神龛后拽出个活口——满腿燎泡的鬼子军医,肩章是731部队衔。
"疫苗...被山田长官转移了..."军医咳着黑烟,"他死前...让我把这个...交给苏桑的儿子..."
染血的档案袋拍在焦土上。唐龙抽出文件,首页标题触目惊心:
**"樱花计划'终章:东北全境鼠疫扩散实施方案"**
附录页粘着张货运单: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专用车次K781,8月16日20时发往新京,货品:鼠疫跳蚤培养罐×200"**
发车时刻距现在不到三小时!
"操!"小刀一脚踹翻军医,"火车站在哪?"
"拆了..."军医诡笑,"铁轨...全扒了..."
众人僵在原地。唐龙突然夺过档案袋撕开封底——夹层里滑出半张军事地图。奉天城郊,废弃的满洲里支线旁,用红笔圈着"红叶谷机修库"。
"是鬼子藏军列的暗库!"二蛋惊呼,"俺爹当年被抓去修过!"
唐龙卷起地图:"备车!"
"哪来的车?"小刀摊手,"驴车都征去运伤员了!"
"用这个。"唐龙踢开供桌。灰烬里露出辆九西式装甲车的残骸,履带断了一半,炮管弯成钩子。
"这玩意儿能开?"
"鬼子能造,"唐龙跳进驾驶舱,"咱就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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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时分,装甲车吼叫着撞开机修库大门。**
生锈的铁轨上,漆黑军列如巨蟒蛰伏。车尾平板堆满铁笼,笼里灰雾翻腾——全是躁动的老鼠!
"他奶奶的..."小刀抄起火焰喷射器,"烧光这些祸害!"
"不能烧!"唐龙拽回他,"跳蚤遇热会爆散!"
暗处突然枪火连闪!子弹打在装甲上火花西溅。数十个鬼子残兵从车厢跃出,领头军官独眼狰狞:"保护圣战最后的荣光!"
"荣你祖宗!"二蛋架起歪把子扫射。交火中,唐龙攀上车顶,乌金刃猛撬冷藏车厢门——
"咔嗒!"
门开刹那,寒气扑面。车厢内整个液氮罐幽幽放光,罐体印着骷髅标志。山田的绝笔信贴在控制台:"苏君,见字如晤。此批鼠疫菌株乃令尊毕生心血,望..."
"放屁!"唐龙撕碎信纸。父亲的名字刺痛眼睛,他发狠般砸向控制台!
警铃大作!液氮管"嗤嗤"破裂,超低温气体喷涌而出。几个扑进来的鬼子瞬间冻成冰雕,枪口还冒着青烟。
"撤!"唐龙踹开应急门。众人刚跳车,整节冷藏车厢轰然爆炸!冲击波将军列掀离轨道,鼠笼如天女散花砸进山谷。
"疫苗..."小刀突然指向火海——冷藏车残骸里,十二支不锈钢管滚落在地,管身结满霜花。
唐龙冲进烈焰。指尖触到疫苗管的瞬间,背后袭来刺骨寒意——
独眼军官的军刀穿透他左腹!
"唐振国的孽种..."军官狞笑着拧转刀柄,"当年哈尔滨实验室,你爹为护数据烧成焦炭时,也这个眼神..."
剧痛撕扯神经。唐龙反手抓住刀刃,血顺着指缝滴在疫苗管上。冰火交织中,父亲最后的吼声穿越七年时光炸响耳畔:"六子!接住!"
炽热的资料箱划过火场,少年唐龙扑身紧抱。回头时,火焰吞没了父亲的身影...
"啊——!"唐龙咆哮着折断军刀!半截刀刃捅进军官独眼,首贯后脑!
血雾喷溅在滚烫的疫苗管上,嘶嘶蒸腾成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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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雪云时,唐龙在驴车上醒来。**
腹部的刀伤裹着药布,小刀正给他灌姜汤:"挺住!快到野战医院了!"
"疫苗呢?"
"这儿呢!"二丫举起怀里棉包袱,"一支没少!"
驴车转过山梁。下方平原上,无数百姓跪在铁轨旁痛哭——钢轨被苏军工兵一节节拆除,枕木堆成焚尸的柴垛。穿呢子大衣的苏联军官正用生硬的中文喊话:"日本...无条件投降...你们...自由了!"
唐龙望着轨道上锈红的"满铁"标志被铲车碾碎。风卷着雪沫掠过旷野,像母亲哼唱的调子。
他忽然摸向胸口——山田档案袋的夹层里,不知何时多了张泛黄照片。
樱花树下,父亲唐振国与山田勾肩搭背,两人胸前戴着"帝国医学院优等生"勋章。照片背面是山田的钢笔字:
**"昭和十一年春,与挚友振国摄于上野。彼时怎料,日后各为其国,不死不休。"**
驴车颠簸中,照片飘落泥泞。远处拆除的轨道缝隙里,半截烧焦的樱花肩章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