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如同沉入万米深的海沟，无光无声，只有永恒的窒息和坠落的失重感。
意识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虚无中飘散，无法凝聚。
疼痛？似乎存在，又似乎遥远，被厚重的黑暗隔绝，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彻底掏空的虚无。
凌锋感觉自己正在消散，如同沙堡被潮水抹平。
雷叔灰败的脸庞、小铃铛惊恐的泪眼、铁锈镇燃烧的火焰、金属撕裂血肉的尖啸…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在黑暗的虚空中飞速闪过，又瞬间湮灭。
他想抓住什么，想嘶吼，想挣扎，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雷叔…小铃铛…家…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绝对的虚无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一种刺骨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道的冰冷，粗暴地侵入他的感官！然后是颠簸！剧烈的、持续的颠簸，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被粗暴地摇晃、甩动！还有…引擎的咆哮！近在咫尺！
“呃…” 一声无意识的呻吟，终于艰难地冲破了干涸如同沙漠的喉咙。
凌锋感觉自己的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尝试睁开，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盖过了引擎的轰鸣。
那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却异常沉稳，如同饱经风霜的岩石。
凌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眼缝。
刺目的光线让他立刻闭上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艰难地再次睁开，反复几次，视野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油污和锈迹的、低矮的金属车顶。
他正躺在一辆…不，应该是一个移动的金属“盒子”里。
空间狭小，堆满了各种杂物：用油布包裹的箱子、捆扎的金属零件、磨损的轮胎、甚至还有几张卷起的兽皮。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硝烟味，还有一种…劣质烟草的味道。
他正躺在一张铺着粗糙毛毯的简易担架上，担架随着金属“盒子”的剧烈颠簸而晃动。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左臂！
左臂！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臂。
整条小臂，己经完全失去了血肉的色泽和触感。
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暗灰色金属光泽。上面布满了复杂而诡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深色纹路。
这些纹路一首蔓延到接近手肘的位置才逐渐变淡、消失。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从手肘向上，一首到肩膀。
原本正常的皮肤下，也隐隐透出暗红色的脉络，都让那些暗红的脉络搏动一下，仿佛有活物寄生其中！
异能失控的代价，金属化…真的在侵蚀他的身体。
他想抬起手臂，却发现那条金属化的手臂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只有手指能极其轻微地动弹一下。
“别乱动，小子。”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那条胳膊…现在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不想它炸了，或者彻底变成铁疙瘩，就老实躺着。”
凌锋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声音来源。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侧脸轮廓硬朗如刀劈斧凿，饱经风霜的皮肤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被一顶磨得发亮的皮质鸭舌帽压着。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深棕色皮质外套，袖口挽起，露出同样结实、布满新旧疤痕的小臂。
他单手把持着一个巨大、布满锈迹的方向盘。
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粗劣的自卷烟。
烟雾缭绕中，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正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凌锋。
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评估，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
“老人家，您是？”
“我是个商人，受人之托，把你带去一个地方。”
老杰克涂了一圈烟雾，慢悠悠地说着。
“受谁之托？去哪里？”
“我的老友，也就是你们的镇长，他把你交给了我，嗯我住的地方在齿轮集齐，那里是一个自由交易市场，我们要去那。”
“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你，去你住的地方干什么，你住的地方可以帮我救我我妹妹么？”
老杰克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弹出窗外，猩红的火星在车后急速拉远、熄灭。
“你妹妹？” 老杰克的声音有些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那个被血狼帮抓走抓走的小丫头？”
“你知道血狼帮！他们在哪！”
“嗯，他们的老窝在断刃峡谷，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啊，你咋不知道？”
凌锋哑言，在他觉醒异能前，谁会注意到他，他又怎么会去关注那些匪徒住哪里。
“至于你妹妹…”
老杰克顿了顿，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凌锋那因极度紧张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被抓回断刃峡谷，下场只有两种：长得好看点，被当成玩物，玩腻了扔给下面的人或者卖掉；有点特殊价值的…”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凌锋那条金属化的手臂，“…可能会被当成礼物，送到堡垒城去。”
“堡垒城…” 凌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铃铛…她才十西岁！
一想到这，冲动就容易击溃理智。
“放我下去！” 凌锋再次挣扎起来，这一次，他的右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担架边缘一根用来固定的、锈蚀的金属短棍。
“我要去断刃峡谷！”
“就凭你？” 老杰克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看看你自己！半条胳膊都他妈快变成废铁了！动一下都喘得像条死狗！去断刃峡谷？给血屠送人头吗？还是想让你妹妹亲眼看着你被剁碎了喂变异鬣狗？”
残酷的话语如同冰水狠狠浇在凌锋沸腾的怒火上。
他看着自己那条怪物般的金属手臂，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无边虚弱和剧痛。
老杰克说得对，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去救小铃铛？拿什么去复仇？
他颓然松开抓着金属短棍的手，身体无力地在担架上。
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的车顶。
车内只剩下引擎狂暴的咆哮和车身剧烈颠簸的噪音。
老杰克沉默地开着车，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而危险的废土景象。
烟尘在车后拉出长长的尾巴。
过了许久，久到凌锋以为老杰克不会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想救人？想报仇？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先像个活人，而不是一滩会喘气的烂肉和废铁。”
凌锋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还有，” 老杰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重。
“你这条胳膊，还有你身体里那股要命的东西…它们现在就像绑在你身上的炸药包。不想在找到你妹妹之前，先把自己炸成碎片，就得先学会怎么控制它，或者…怎么拆掉它。”
他顿了顿，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凌锋一眼。
“而在这片废土上，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脏东西的地方不多。”
“齿轮集市，算一个。”
老杰克不再说话，猛打方向盘。
改装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拐上了一条更加颠簸、似乎通向某个巨大阴影的道路。
凌锋躺在颠簸的担架上，他缓缓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用尽力气，紧紧握住了自己金属左臂。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一股被仇恨和执念淬炼过的的意志，如同地底熔岩般，开始缓缓凝聚。
引擎的咆哮，成了废土上唯一的战鼓。
车窗外，一座由无数巨大金属残骸堆砌、灯火零星闪烁、如同钢铁巨兽匍匐在夜色中的巨大阴影，正逐渐清晰。
齿轮集市，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