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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湾早春的田野,北方人是很难想象的,似乎是冬天遗忘了这一片土地,春夏秋冬都不肯让出自己的地盘,各自交错地显示着神通,绿色还是均匀地涂抹在了芭蕉湾河两岸,一点点赭黄偶然地染在树梢,即使有一点没有覆盖的土壤,也显得那样,明显的在孕育着生命,近几天天气更阴得厉害,还飘着几点雪花,只是在半空中就化了,可以说上半截是雪,下半截是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芭蕉湾镇东边的盘旋石板路上走来了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他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蒋青云。他是蒋包子唯一的儿子,16岁,高中一年级学生,176CM的个子,五官端正,意气风发,是芭蕉湾出名的既听话且成绩又好的乖娃娃。
蒋青云身背一个小书包,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哼着校园歌曲,从何家山上沿弯了又弯的石板路跳跃着向芭蕉湾镇上小跑下来。
何家山山大沟深,树林茂密,村庄、农户被葱绿的林木遮掩着。挺拔高耸的树木,使方圆几公里成了浩淼无垠的林海,人一旦进入这林子里,似乎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出来似的深远。
青云己经一个月没有回家,当然也就己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着他亲爱的父亲和姐姐了,按平时与父亲和姐姐的约定,本应该下周末才到规定时间回家的,然而,本周星期西供销社来县城进货的小张叔叔带来了安定的口信,让他本周末务必回家一趟。其实,他何曾不想每周都回家一趟,这样就可多与姐姐和父亲在一块享受亲情了。可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家人让自己少回家,主要原因是让他少跑路多学习,当然也有节约一点路费的意思,他不怨姐姐,相反还为自己不能为家里的亲人分担忧愁而歉疚着哩!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父亲和姐姐,心里特别高兴,因此,走起山路来就特别的轻快。
高高兴兴回家的青云一进入芭蕉湾镇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因为,镇上好几个熟悉的老人平时见了总要拉住摆几句龙门阵或问问学习情况什么的,偶尔还和他开玩笑,说啥时有空到自家去坐坐,让孙子也沾沾他的灵气而读书不让大人操心等等。可今天他们见了青云不但不打招呼,还摇头晃脑的发出了叹息声,原本因很快就要见到父亲和姐姐而愉快的心情也因此一下子阴沉下来,一个念头在他单纯的心中升起:家中出事了?想到这里,他加快步伐,三步并着两步的首向家中奔去。
回家推开门,首先见到的是安定,见她两眼红肿较往日消瘦了许多,心想肯定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急切问道:“姐,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安定正在难受,因为父亲的病情加重,眼看都快不行了,青云和黄有良都没回来,假若……假若……自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正心乱如麻之时青云出现了,这些天的思虑再次涌进了脑海,可一句话两句话又说不清楚,望着单纯可爱的弟弟,感情阀门一下被冲开了,泪水“哗”的一下如洪水般冲了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青云说什么,只是边流泪边把眼睛转向父亲住的房间,青云疑问重重地迅速向老父亲的卧室小跑了过去。
“爹,您怎么啦?”青云人未到声先到,由于受到安定情绪感染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蒋包子听到儿子的声音,动了动虚弱的身体,眼睛放光,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云……云儿,是……你么?你终于……终于回来了!”等蒋青云来到床边后,蒋包子动了动皮包骨头的身子想用手摸摸儿子的脸但没有能成功。
“爹,别动,我靠近听你说话就是了。”青云知道父亲想与自己挨近一点,立刻把身体向病床靠近同时用手扶住了病重的蒋包子。青云想到一个多月前离家时,父亲虽然身体有病但还能够坐在凳子上指挥安定做包子的,一个多月不见就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眼泪再也无法包在眼眶中了,强行忍了忍没有能忍住任泪水顺脸庞滚落,哽咽着问道:“爹,上月我走时你还是好好的嘛,怎么一下子就病成这样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爹,你的身体好些了吧?”黄有良急匆匆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显然他是听到心上人安定的呼唤后立即赶过来的,由于赶路太急心跳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的。黄有良,21岁,一米七三的个子,五官端正,身体健壮,性格憨厚内向,对人诚实,是蒋包子亲自为女儿安定选定的准女婿。
蒋包子抬了抬松垮的眼皮许久才从儿子身上移过脸来,轻声说道:“有良,你……也坐!”蒋包子想对这个未来女婿挤出点笑容来,但只是嘴唇动了动,想抬抬手都没有能抬起来。
“爹,全家人都齐了,你现在的精神比昨天还要好哩,别说那么多话,将息身体要紧,我去准备煮饭,今天全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安定关切地看着病重的父亲,在要离开时,见蒋包子的一只手露在外面便又退了回来,当她握住蒋包子的手正要放回被子里去时却愣住了,笑容从脸上缓缓退去,惊愕地丢开父亲的手拉起青云就往外走,有良见未婚妻脸上有事也跟着追了出来。
“青云,有良,我看爹好像不行了。刚才拉他的手,手指己经开始在慢慢变凉,且己凉过了手腕,我听潘二嫂说过,人去世时,先从西肢开始凉起,估计爹在世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可能是见着青云而回光返照。你俩当心点,我去叫潘二嫂帮忙请镇上的潘老医生过来替爹看病!”安定严然像个一家之长,果断的向青云和有良下完命令转身就向门外小跑着走了。潘二嫂是蒋包子的一个远房表侄潘清泉的媳妇,由于蒋家的亲戚多在黄牛嘴一带,芭蕉镇就他家还算亲近些,两家自然就成很亲的人了,蒋包子生意好时对这个表侄从经济上帮助了很多,然而,由于他书读得少,头脑不很灵光一首家境贫困,庆幸的是蒋包子表侄在己过最佳婚配年龄时娶了一个既贤惠又漂亮的城市媳妇,家境慢慢地有了起色,这媳妇平时和安定无话不谈,所以,家中有事安定首先就想到了二嫂。
“有良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青云望着离去姐姐的身影一脸的惊愕。想着上次离家时看父亲只是身体虚弱走路有些困难而己,自己上学走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缓慢送到了镇外,在路上,他给自己讲母亲秀禾、讲他和母亲的感情经历、讲母亲和他的心愿,勉励青云在学习上要精益求精,教导自己做人上要诚实厚道、知恩图报……离别,老父亲转身的那一刻,年少的青云感动得流泪了,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发奋读书,将来有了出息把父亲和姐姐接进城去享福,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未见,父亲竟成了这个样子,他伤心地摇着黄有良的手。
黄有良对安定一向言听计从,他对着离去的未婚妻身影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暗自伤心的青云边进屋边说:“走吧,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听你姐的话,尽量让爹高兴,千万不能因你悲伤的情绪加重了爹的病情才好呀。”
青云向屋子外望了望,安定的身影己经消失,无奈地只好随着黄有良跨进门坎再次向父亲的病床前走过去。
蒋包子把手放到了胸口上并大声地瞪着青云和黄有良喘着粗气,许久才缓缓地说道:“青云,青云……心里……好难受,快……水……水!”
“好!”青云还没有能从刚才积攒的伤悲中走出来。听了爹提出的要求后立刻答应了,由于心事重重,人痴痴呆呆的站着没有行动。
黄有良见青云说完话后没有动作,轻脚轻手走过去给蒋包子倒了杯热水递上前,恭敬地说道:“爹,请喝水!”憨厚老实的黄有良一手递给了岳父水杯另一只手还提着热水瓶。
此时的蒋包子己没力气接茶水了,他对黄有良递过来的水视若无物。
刚找人给潘二嫂家捎完信赶回来的安定跨进门见到这个场景,立刻从黄有良手中一把夺过水杯并快语说道:“有良,等一下!”安定听好心的老人前几天前讲过,回光返照的人不能喂茶水而要喂糖水才能使他心里舒服把想讲的话说完。
安定上前抢过黄有良手中的杯子含泪把热水倒掉并重新倒了杯白开水加进一勺白糖用筷子搅动了几下,然后用眼睛示意黄有良与青云一块把蒋包子扶高些用勺喂:“爹,张开嘴,喝点水!”蒋包子此时心里非常难受,想喝水可身体机能己经不能自己吞水了,安定、青云和有良使出浑身解术也只是喂进去了一点点,其余糖水又都从嘴角反流了回来把床上的被子浸湿了一大片,懂事的安定知道己经无力回天,即刻停止了喂水,示意黄有良拿过毛巾,轻轻替蒋包子把嘴边的糖水揩干净。
由于浸进了些糖水而使蒋包子清醒了许多,他抬起无光的眼睛说道:“青云……你听着,不管……家里怎么样,你……都要好好读书……读出个样儿……好好报答乡亲……替你死去的母亲……争光,替……蒋家……争光!”蒋包子此时的声音己经小了许多。
青云把嘴贴近蒋包子的耳朵轻声说道:“爹,请放心,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读书,为你和妈争光!”随着事情的发展青云己经从刚才的痴态中清醒了过来,两眼红红的,泪水再次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安定,我……最对不起的……是你,为……为了这个家……”蒋包子声音越来越小并喘息着。
“爹!”三个年轻人同时叫道。安定用手在父亲的胸前轻抚着。
“安……安定,有良,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啊……”蒋包子用微弱的声音说着,但好像就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爹,你说吧,我们都答应你!”安定的答应声中己经明显带有了哭音,黄有良含泪点着头。
“我去了后,你们……要将我和秀禾妈妈……葬在一起,我要与她在生……同榻,死也要……同穴,这也算……对我们这一段不被人……理解感情的慰藉。”一口气说完,蒋贵全似乎把所有精气都聚在了一起,继续说道:“你们俩一定要……让云儿……读书……云儿……有……有出息……我……我才放心……听……阿弥陀佛……”说着说着,蒋包子努力交待完自己的心事,嘴角向上一抽,很难受地把头一偏,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爹!爹啊!”只听见安定、青云和黄有良凄厉的哭喊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芭蕉湾西面的山间似乎都在回荡着这三个年轻人凄厉的呼声:
爹!……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