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鼻孔朝天，用下巴点了点那龟公，学着程咬金的粗豪口气，声音故意拔高：“废话！给少爷我找个好点的雅间！叫你们这儿最红的姑娘来陪酒！少爷我今天高兴，有的是钱！”
说着，还故意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发出铜钱碰撞的哗啦声。
那龟公脸上的笑容更盛，腰弯得更低：“好嘞！小公子您放心！包您满意！请随小的来！”
他一边引路，一边高声朝里面喊：“贵客一位！雅间伺候！叫柳烟姑娘准备着！”
房遗爱昂首挺胸，带着强装镇定、实则手心全是汗的夏荷，在龟公的引领下，在众多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踏入了丽春院那灯火辉煌、香气缭绕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喧嚣的声浪、刺鼻的脂粉香、晃眼的灯火、穿梭的莺莺燕燕……瞬间将两人淹没。
夏荷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努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像在听雨轩观察沙盘一样，去观察这光怪陆离的环境：楼梯的走向、回廊的布局、来往的人流、那些龟公站的位置……
房遗爱则是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对龟公的奉承随意应付着，眼神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大厅。
他的纨绔生涯，从踏入丽春院的这一刻，正式拉开大幕。
而夏荷，这位女扮男装的小书童，将成为他这出荒唐戏码的第一个重要道具和见证者。长安城关于房二公子的荒唐传说，也将在今夜，添上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丽春院门内，喧嚣与脂粉气如同实质的浪潮，劈头盖脸砸来。
夏荷只觉得眼前一花，耳朵里瞬间灌满了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男女混杂的调笑喧哗、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劣质香粉、酒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气息，熏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脚步钉在原地，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飞快地扫过整个大厅。
厅堂极尽奢华。巨大的红漆柱子撑起高阔的穹顶，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琉璃宫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晃得人眼晕。
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波斯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
正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圆形舞台，几个身着轻纱、身段曼妙的舞姬正随着乐师的弹拨，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水袖翻飞间，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台下散落着数十张矮几和锦墩，几乎座无虚席。锦衣华服的男人们或搂着衣着暴露的女子调笑，或三五成群地划拳行令，觥筹交错，放浪形骸。
龟公熟稔地在人群中穿梭，引着房遗爱和夏荷往楼上走。楼梯是紫檀木的，扶手雕着繁复的花纹。
楼梯两侧的栏杆旁，倚着不少打扮艳丽的女子，轻摇团扇，眼波流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新来的客人，尤其是走在前面那个一身锦缎、面庞俊秀的小公子，以及他身后那个唇红齿白、英气逼人的小书童。
目光里有好奇，有估量，更有赤裸裸的勾引。
“小公子好生俊俏！”
“这位小哥哥也面嫩得很呢！”
“小公子，上来玩呀，姐姐们陪你喝一杯……”
娇嗲的调笑伴着香风阵阵袭来。
夏荷只觉得那些目光像带着钩子，让她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那些女子暴露的颈项和胸脯，耳根烧得滚烫，手心全是冷汗。
她下意识地往房遗爱身后缩了半步，右手紧紧按在腰间束带内侧——那里藏着她寸步不离的、削磨得光滑坚硬的小木棍。王铁柱教的戒备姿态早己刻进骨子里，此刻身体本能地进入了防御状态。
“滚开！别挡少爷的道！”房遗爱却像个混迹风月场的老手，对那些媚眼和调笑视若无睹，甚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跋扈，“少爷我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看你们搔首弄姿的！赶紧的，雅间！”
他这毫不留情的呵斥，反倒让几个想凑上来的女子讪讪地退了回去，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龟公连忙赔笑：“小公子息怒！息怒！这边请！雅间早就给您备好了！”
二楼果然清静了许多。
长长的回廊铺着厚毯，两侧是一个个挂着珠帘的雅间，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丝竹声和笑语。龟公将他们引到回廊尽头一间颇为宽敞的雅间。
房间布置雅致，紫檀木的矮几，锦缎的坐垫，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燃着袅袅的苏合香，冲淡了些许楼下的脂粉气。临街是一排雕花木窗，支开后能看到楼下街景和平康坊的灯火。
“小公子，您看这间如何？”龟公点头哈腰。
“马马虎虎。”房遗爱大喇喇地走到主位坐下，二郎腿，随手将钱袋“啪”地一声拍在矮几上，发出铜钱碰撞的脆响，“酒！上最好的酒！还有下酒菜，挑精细的上来！最重要的，”他敲了敲桌面，强调，“把你们这儿最红、唱曲儿最好的姑娘叫来！少爷我今儿要听曲儿解闷！”
“好嘞！您稍候！柳烟姑娘马上就到！”龟公眉开眼笑，眼睛盯着那鼓囊囊的钱袋，应声退下。
雅间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喧嚣。
夏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丝，但依旧像根绷紧的弦，站在房遗爱身侧靠后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护卫的姿态。
她飞快地扫视着雅间——门窗位置、屏风后、甚至头顶的承尘梁柱，评估着可能的威胁点。这是听雨轩沙盘推演和冬雪观察训练留下的本能。
“坐。”房遗爱指了指旁边的锦墩，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只是压得很低，“别杵着当门神。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小厮夏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