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户部，最伤人的不是刀，而是笑脸和热茶。
林简刚在官房里坐下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阴柔尖细的嗓音。
“哎哟，杂家来迟了，没能第一时间迎接林大人，真是罪过，罪过啊！”
只见一个身穿蟒袍、面白无须、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太监，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崭新的笔墨纸砚和一套精美的茶具。
林简瞳孔微缩，从对方的服饰和气度，他瞬间便判断出，此人正是户部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孙德海！
在明朝，内官监太监是皇帝派驻在各部，负责监察和管理后勤、人事的眼睛，权力极大。
而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孙德海，更是魏忠贤倒台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一条大鱼！这种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远非常人可比！
“孙公公客气了。”林简起身，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哎哟，林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陛下钦点的观政主事，是天子近臣，杂家就是给您跑腿的！”孙德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一挥手，让小太监将东西放下，然后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环顾了一圈官房。
孙德海忽然眉头一皱，对着门外尖着嗓子喊道：“怎么回事！就给林大人安排了这么个破地方？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
他转过头，对着林简，脸上的怒气瞬间又变成了谄媚的笑容：“林大人，您受委屈了！杂家马上给您换！换到东边那间最大、最敞亮的去！来人啊，快给林大人搬！”
紧接着，他又对周围探头探脑的书吏们厉声呵斥：“都给杂家听好了！林大人是咱们户部的贵人！以后谁要是敢怠慢了林大人，别怪杂家把他扔到诏狱里去喂老鼠！”
这番话，说得何等“体贴”，何等“关怀”！
但林监的心，却一沉到底。
他大脑中，那属于顶尖侧写师的警报，在疯狂地轰鸣作响！
这是最典型、最恶毒的——捧杀！
孙德海这番操作，看似是在抬举他，实则是将他放在火上，用最热烈的火焰，狠狠地炙烤！
把他捧得越高，就越会激起户部衙门里，那些熬了半辈子才爬到今天位置的老油条们的嫉妒与仇视！
他这是要让自己，成为整个户部的公敌！
“孙公公，不必了，这里就很好。”林简淡淡地开口，拒绝了他的“好意”。
“哎，那怎么成呢！”孙德海一脸“您太客气了”的表情，坚持要换。
一番推辞之后，林简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位“热情”的公公。
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一众小吏前呼后拥地搬进那间最好、最大的官房，林简知道，自己被孤立的第一步，己经完成了。
他没有再纠结此事，而是首入正题：“孙公公，陛下命我推行《平粜策》，为精准打击囤积居奇之徒，我需要立刻查阅京城各大粮商，近一年来的税收卷宗，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换上了一副“万分为难”的表情，他一拍大腿，懊恼道：
“哎呀！林大人，您瞧这事儿赶得，真不凑巧！”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满脸“歉意”地说：“管着卷宗库钥匙的那个库大使，前儿个他老娘没了，哭着喊着跟本部堂官告了假，回老家奔丧去了！您说这……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啊！”
见林简眉头紧锁，他又立刻补充道：“而且啊，最近天潮，为了防止那些珍贵的卷宗发霉，咱们正组织人手，一卷一卷地拿出来晾晒整理呢，那库里乱得跟猪窝一样，您这会儿进去，也找不到啊！”
一个推辞不成，立刻就来第二个！
滴水不漏！让你根本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林简的心，己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别说查卷宗了，恐怕连卷宗库的大门都别想靠近一步！
接下来的半天，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整个户部衙门，形成了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所有见到他的人，无论官职大小，都立刻远远地停下脚步，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林大人好！”
可只要他一走近，试图说些什么，那些人便会立刻找各种理由散开，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瘟神。
送来的茶水，是最好的雨前龙井。
递上的公文，用词谦卑恭敬到了极点。
可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和他多说一句与公务有关的话！
他就像一个被供起来的、精美的吉祥物，被所有人客气地、恭敬地、小心翼翼地——孤立了起来！
无声的杀人刀，刀刀不见血，却刀刀致命！
夜幕降临，林简独自一人坐在空旷豪华的官房里，看着桌上那杯早己凉透了的茶水，眼神冰冷如铁。
皇帝的任务，迫在眉睫。
他却被彻底架空，寸步难行，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苍蝇，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窗外，那漆黑的夜色，如同户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破局的第一步，必须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