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晟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再次看向那片泛黄的纸片，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清秀的字迹上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资料室里其他几位技术军官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安静，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些疑惑地看向这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来时，南晟低沉的声音响起了，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很多年前，在旧书摊一本航空年鉴里捡到的书签。”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北沅脸上，锐利依旧，深处却似乎翻涌着她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流，“字写得不错，就留下了。当个……护身符。”
旧书摊……航空年鉴……书签……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可北沅清晰地记得，自己那个摘抄本，从未夹在什么航空年鉴里，更不可能流落到旧书摊！那本子一首被她放在卧室的书架上，最后是在一次搬家整理旧物时彻底遗失了。难道……是母亲处理掉的？然后辗转流落？这个念头让她心乱如麻。
“字……是挺好的。”北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只是对一个陌生笔迹的客观评价。她弯下腰，捡起掉落的铅笔，指尖冰凉。她不敢再看南晟的眼睛，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的东西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一种更深的、想要探究的冲动。“很……独特的句子。”她补充了一句，声音干巴巴的。
南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此刻所有的细微反应都刻录下来。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动作利落地将头盔放回资料柜，关上了柜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关上了某个刚刚开启又立刻合拢的隐秘匣子。
“核校继续。”他转向其他几位有些茫然的军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张力的插曲从未发生。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北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术语表上，可那些冰冷的字母和符号仿佛都漂浮了起来，组合成一片片模糊的、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她少年时代的笔迹，贴在冰冷的飞行头盔内侧，紧贴着一个飞行员搏动太阳穴的位置。每一个专业术语的确认，都像是在她纷乱的心绪上又覆盖了一层薄冰，试图冻结那汹涌的疑问和悸动。南晟偶尔的提问和确认，声音平稳如常，但北沅总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目光掠过自己时，那比平时多停留了零点几秒的专注。
会议结束，暮色己深。基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北沅收拾好东西，抱着那叠资料，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大楼。清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燥热和混乱。
“北翻译官。”南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北沅脚步一顿，转过身。南晟站在大楼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半边身子被门厅的灯光照亮，半边隐在夜色里，身影显得更加高大挺拔。
“关于术语标准化，”他走上前几步，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职业化的分寸感，“明天上午九点，塔台通讯模拟中心，需要你参与几个典型特情通讯场景的模拟翻译测试，验证实战效果。”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安排。
“好的，南大队长。”北沅点头应下，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只是握着文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嗯。”南晟应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他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那张纸片，”他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上面的字，确实很好。”
说完，不等北沅有任何反应，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基地的夜色中，深绿色的飞行服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北沅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怀里抱着沉甸甸的资料。南晟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刚刚勉强平复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更大、更深的涟漪。他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再次肯定字迹？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她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其上。一架夜航训练的战机正闪烁着红绿色的航灯，划破寂静的夜幕，向着未知的航线飞去，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远方。那轰鸣声，如同她此刻无法平息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