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匠造院本部。
炉火依旧日夜不息，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但在这表面的热火朝天之下，一股阴冷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陈二狗站在核心工区外僻静的物料堆放处，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黑色金属残片。
石虎如同一尊铁塔般守在不远处，凶悍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查得如何？”陈二狗声音低沉，问向面前一个负责物料入库登记的年轻书吏。
这书吏名叫周平，是赵石头的远房侄子，为人机灵可靠，被陈二狗临时抽调来秘密清查。
周平脸色发白，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声道：
“总制，查遍了近十日的物料入库记录，尤其是矿石、焦炭、废料回收这几项，没有发现任何与这残片质地、颜色相符的物料登记。所有入库之物，都有明确来源和经手人签押。”
“没有登记？”
陈二狗眉头紧锁。这意味着，这东西要么是混在正规物料里偷运进来的（极难分辨），要么…就是内部人员首接带进来的。
“接触三号炉的人员呢？”
陈二狗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三号炉是主炉，负责的都是王头、赵头他们信得过的老师傅，还有几个打下手的学徒，也都跟了多年，身家清白。”
周平翻着名册，继续道:“还有就是…负责清理炉渣和运渣的杂役。一共五人，都是附近村子的老实农户，签了工契的。”
“运渣杂役…”陈二狗沉吟，炉渣温度极高，清理运送是个苦差事，也是最容易接触到炉膛内部残留物的人。
他目光扫过名册上五个名字：张贵、李三、王老栓、赵二牛、孙福。
“这几人，最近可有异常？”
周平想了想，犹豫道：“要说异常…那个张贵，前几天好像心神不宁，干活时失手打翻了一筐炉渣，烫伤了脚，这两天告假在家养伤。还有…负责夜间巡查的护卫兄弟说，前晚下半夜，好像看到王老栓起夜后，在靠近三号炉的渣堆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当时没在意…”
张贵心神不宁，烫伤告假…王老栓半夜靠近渣堆…
陈二狗的心猛地一沉，这两人嫌疑陡然上升。
“石校尉！”
陈二狗看向石虎。
“在！”
石虎瓮声应道。
“立刻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兄弟，便装，秘密去张贵和王老栓家中‘探病’和‘走访’，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们反应，家中可有异常？特别是…有没有陌生人接触，或者多出不寻常的东西。”
陈二狗果断下令。
他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动手抓人。
“遵命！”
石虎眼中凶光一闪，立刻点了几名心腹亲兵，匆匆离去。
陈二狗又对周平道：“你继续暗中留意工坊内所有人员动向，特别是靠近炉区的人。另外，给我找些古籍来，尤其是关于金石、异矿、乃至…塞外异族图腾文字记载的，越古老越好。”
他指了指残片上那半个扭曲的刻痕。
“是！”周平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陈二狗强迫自己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紧张的督造工作中，新的“破军”刀胚在锻打下成型，淬火的烟雾升腾。
前线急需装备，匠造院的生产绝不能停。
临近傍晚，石虎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脸色异常凝重。
“总制！张贵家没人，邻居说他婆娘昨天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张贵自己…昨天夜里就失踪了。屋里一片狼藉，像是匆忙收拾过，但我们在炕洞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石虎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撮与陈二狗手中残片质地、颜色几乎完全相同的黑色金属粉末！
陈二狗心一沉，张贵果然有问题，他跑了。
“王老栓呢？”
“王老栓在家，脚确实烫伤了，看着严重。我们假意慰问，他显得很紧张，眼神躲闪。他婆娘在院子里晾衣服时，偷偷塞给我这个…”
石虎又掏出一小块揉皱的粗布，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简陋的图案——
赫然是半个扭曲的、如同鬼爪般的符号，与陈二狗残片上的刻痕极其相似，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字：“…鬼…萨满…怕…”
鬼？萨满？怕？
王老栓的婆娘在示警，王老栓知道什么？他在害怕什么？
“王老栓现在人呢？”陈二狗急问。
“我们离开时他还在家…不好！”石虎脸色猛地一变，“总制！我带人立刻回去。”
他意识到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截然不同于锻锤轰鸣的巨响，陡然从匠造院深处传来，地面都为之微微一震！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核心工区！三号高炉所在的位置。
“糟了！”
陈二狗和石虎脸色剧变，拔腿就向工区狂奔。
工区内己是一片混乱。
浓烟滚滚，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和某种焦糊的怪味，从三号高炉的炉膛口和观测孔中汹涌喷出。
炉火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炉壁温度异常升高，甚至有些地方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
炉前操作的工匠们惊慌失措，王铁头正声嘶力竭地指挥：“快！停风，停风，降温，快降温，炉子要出事。”
“怎么回事？”
陈二狗冲过来，厉声喝问。
“不…不知道啊总制！”
一个负责看火的老师傅满脸烟灰，惊魂未定。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炉膛里就‘轰’的一下，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火就变成这样了。”
炸开？
陈二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猛地看向炉膛观测孔内那翻滚的、带着诡异暗红色泽的火焰和浓烟，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冰冷诡异的黑色残片。
是它，绝对是类似的黑色金属被投入了炉中，而且不止一块。
它们在高炉的核心高温和特定条件下…发生了某种剧烈的、不稳定的反应，如同火药，却又不完全是。
“张贵跑了…王老栓…”陈二狗猛地转头看向石虎，眼神凌厉如刀，“王老栓在哪里？”
石虎脸色铁青：“我留了两个兄弟在他家附近…刚才巨响时，一个兄弟拼死冲进来报信…王老栓…他…他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上吊了，在他家柴房里，死了。”
死了？
关键人证，一个失踪，一个自杀。
而匠造院的心脏——三号高炉，正面临炸炉的危机。
“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炉子。”
陈二狗对着王铁头等人嘶吼，这是匠造院的根基。
他则死死攥紧了那块冰冷的残片和那块写有“鬼萨满怕”的粗布。
契丹萨满…
诡异的黑色金属…
炉膛内的爆炸…
这绝非简单的破坏，这是一种…带着邪异色彩的、针对匠造院根基的…诅咒？还是某种未知的秘法攻击？
北境的刀光剑影，与炉火下的诡异阴影，终于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陈二狗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他不仅要保住炉子，更要揪出这藏在炉火深处的鬼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