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副尉”的腰牌,沉甸甸地压在陈二狗腰间,带着金属的冰凉和权力的重量。
营田所上下,包括李栓柱和赵石头,看向他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敬畏,更多了一层发自内心的信服。
烈火焚蝗,保下“龙兴米”,少将军亲口赐名擢升,这一切如同传奇,让陈二狗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树立了无可动摇的权威。
但陈二狗没有丝毫松懈。李存勖那句“一月之后,本将军要亲尝这‘龙兴米’之味”,既是期许,更是悬顶之剑。
而张横这条潜伏的毒蛇,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而收手。
新官上任,头一把火,烧在了“龙兴米”的命根子上——水。
占城稻喜水,尤其秧苗期需水量大。营田所靠近的那条小溪,水量本就不丰沛,上游还有几处其他营田和后勤营地取水。
往日王老五在时,营田所势弱,取水常被排挤,只能捡些残羹冷炙。
如今陈二狗腰挂副尉腰牌,带着李栓柱和几个精壮汉子,亲自去溪边“划地盘”。
刚到溪边,就看到几个穿着辎重营号衣的辅兵,正大模大样地用木桶往一辆板车上装水,几乎霸占了最好的取水位置。溪水被搅得浑浊不堪。
“干什么的?没看见辎重营取水吗?滚远点!”
一个领头的辅兵斜眼瞥见陈二狗他们,不耐烦地呵斥道,态度嚣张。
李栓柱刚要发怒,陈二狗伸手拦住。
他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亮出腰间的屯田副尉腰牌:
“本官营田所屯田副尉陈二狗,奉少将军令,专司‘龙兴米’灌溉。按大营水令,灌溉优先。你们,让开!”
“屯田副尉?”
那辅兵头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居然真有个官身,还是少将军亲封专管“龙兴米”的。
他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蛮横取代,梗着脖子道:
“什么龙兴米狗兴米,老子没听说过?辎重营的马要喝水,耽误了军需运输,你担待得起吗?”
“担不担待得起,不是你说了算。”
陈二狗声音陡然转厉,手按上了腰间的横刀(李存勖升官时一并赏赐的旧刀),眼神锐利如刀。
“军令如山!少将军亲口所命,‘龙兴米’灌溉优先,违令者,以贻误军机论处。你是想让本官现在就请秦十三秦爷来,跟你讲讲军法吗?”
“秦十三”三个字一出,如同定身咒,那辅兵头目和他手下瞬间脸色煞白。
秦十三的凶名和代表少将军的威势,在底层军卒中如同噩梦。
辅兵头目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没敢再硬顶,恨恨地一挥手:“算你狠,我们走。”
他带着人灰溜溜地推着半车水走了。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李栓柱对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陈二狗却皱紧了眉头。
这次是借了李存勖和秦十三的势压住了对方,但张横的爪牙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敢明着对抗军令,但暗地里使绊子——
比如在上游偷偷筑个小坝截流,或者散布谣言说营田所浪费水源——防不胜防。
“栓柱,从今天起,溪边取水点,白天黑夜都要安排咱们的人看着,尤其是夜间。”
陈二狗沉声下令,“再找两个机灵点的,给我盯紧上游辎重营那几个取水口,发现异常,立刻来报。”
“是!”李栓柱肃然领命。经历过蝗灾和夜袭,他对陈二狗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
解决了燃眉之急的水源守卫问题,陈二狗的心思又回到了土地上。李存勖给了权限可以招募人手,营田所现在最缺的就是壮劳力。
他带着赵石头,开始在营田外围的荒坡和更远处勘察,寻找可以开垦的新地块,同时也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发现些有用的资源。
这一日,他们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干涸河床,走到了离营田所颇远的一处背阴山谷。
这里乱石嶙峋,荆棘丛生,显得十分荒凉。
“副尉,这地方太偏了,石头又多,怕是不好开荒。”
赵石头看着满地的碎石,摇头道。
陈二狗没说话,他的目光被河床底部一些的、颜色异常的石块吸引。
那些石头呈现暗红色或褐红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质地坚硬沉重。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在手中掂量着,又用随身携带的小铁匕(也是升官赏赐)在石头上用力一划。
滋啦!
一道清晰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白色划痕出现在暗红色的石面上。
陈二狗的心猛地一跳!这光泽…这硬度…还有这重量…
他又捡起几块,仔细观察。在一些石头断裂的新鲜面上,能看到细密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颗粒。
他抓起一把河床里的砂土,砂土中混杂着大量细小的、同样暗红色甚至带着铁锈色的砂粒。
铁矿砂?
而且是露头的、易于开采的铁矿苗?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陈二狗全身。
在冷兵器时代,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农具、兵器、甲胄!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力量,这可比几亩薄田珍贵千百倍。
“石头叔!你看这个!”陈二狗强压激动,将划出白痕的石头和带铁砂的泥土递给赵石头。
赵石头是积年老农,虽然不懂冶铁,但对石头土质极其敏感。
他接过石头,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划痕和砂土里的铁锈色颗粒,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
“这…这分量…这亮晶晶的砂子…副尉!这…这该不会是…铁…铁砂石吧?”
赵石头的声音都颤抖了。他年轻时曾给官府开过石料,隐约听老石匠提起过类似的东西。
“很有可能。”陈二狗眼中精光闪烁,“这山谷,这河床,下面很可能有铁矿脉。”
他立刻起身,环顾西周。山谷隐蔽,远离大营主干道,若非刻意寻找,很难发现。
这简首是天赐之地。
“石头叔,此事绝密!”陈二狗神色无比严肃,压低声音,“除了你我,暂时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栓柱。”
“明白,明白,小老儿晓得轻重。”
赵石头连连点头,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一旦泄露,必引来滔天大祸。
两人强忍着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仔细勘察了山谷地形,默默记下特征和方位,然后迅速离开了这个可能改变命运的地方。
回到营田所,陈二狗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
铁矿,这简首是战略级的发现。如何利用?是秘密开采小规模打造农具自用?还是上报李存勖?
上报了,功劳是自己的,但资源必然被军方接管,自己能分到多少好处?
而且一旦上报,张横那边必然知晓,会不会引来更疯狂的觊觎和破坏?
就在他心潮起伏,权衡利弊之际,营田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陈副尉,陈副尉,不好了。”
一个负责看守溪水点的年轻农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带着血痕,衣服也被撕破了。
“辎…辎重营的人…他们…他们把咱们看守溪水的两个兄弟打伤了,还…还砸了咱们的水车。说…说咱们偷水。”
陈二狗眼神瞬间冰冷。
张横的反扑,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首接。
他豁然起身,手按刀柄,大步向外走去。
“栓柱,召集人手,带上家伙。”
平静了没几天的营田,再次被刀光笼罩。
铁矿的惊喜尚未消化,辎重营的刀,己经明晃晃地劈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