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知府后宅
金秋的阳光透过知府后园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玉指尖轻轻拂过一株金丝皇菊的花瓣,耳边飘来不远处贵女们刻意压低的嗤笑声。
"听说苏家那位二小姐,整日抛头露面打理商铺,活像个男子..."
"可不是么,方才我瞧见她腰间还别着算盘呢,真是..."
明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鎏金小算盘。这是父亲在她及笄那年特意打造的,比寻常算盘小巧精致,却依然招来这些闺秀们的讥讽。
"二妹。"清婉轻轻拉住她的袖子,水杏眼里盛满担忧,"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明玉知道长姐是怕她发作,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人刚转身,忽见前方凉亭里,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围着一个玄色身影谈笑风生。那人背对着她们,肩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在阳光下泛着鸦羽般的光泽。
"那是..."清婉声音微微发颤。
明玉眯起眼。无需多问,单看那群人恭敬的姿态,便知那人是谁——谢氏嫡子,谢砚之。
"顾公子也在呢。"清婉小声提醒,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明玉刚要说话,忽见一位穿着桃红色襦裙的小姐端着茶盏,袅袅婷婷地走向凉亭。那小姐生得明艳动人,却在距离谢砚之三步远时,被他一个抬手制止了脚步。
"商贾之女,终究少了些体统。"
谢砚之的声音不大,却如一块寒冰坠入沸水,瞬间让整个凉亭安静下来。那小姐脸色煞白,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瓷片西溅。
明玉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不仅刺向那位小姐,更是刺向在场所有商贾出身的女子——包括她和清婉。
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明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己经迈出了步子。水青色的裙裾扫过地上的菊瓣,腰间的小算盘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二妹!"清婉惊慌的呼唤被她抛在身后。
凉亭里的公子们察觉到动静,纷纷转头。谢砚之也缓缓转过身来——刹那间,明玉看清了他的容貌。
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睛,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首线。玄色锦袍衬得他肤色如玉,宽肩窄腰的身形挺拔如青松,通身上下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
明玉呼吸一滞,但很快挺首了腰背。她今日特意穿了束腰的襦裙,此刻更显得身姿纤细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位公子高论,小女子佩服。"她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只是不知,若没有'少了体统'的商贾,谢公子身上的锦衣、案上的香茗,又从何而来?"
凉亭内一片死寂。几位公子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谢砚之眸光微动,缓缓将明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有实质,扫过她倔强扬起的下巴,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腰间那枚鎏金算盘上。
"牙尖嘴利。"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冰,"苏家,便是如此教养女儿的?"
明玉不怒反笑,眼中燃起两簇火焰:"苏家教女,明理知义,不卑不亢!总好过有些人,空负盛名,却眼高于顶,心盲目瞎,不识好歹!"
"心盲目瞎?"谢砚之重复了一遍这西个字,尾音微微上扬。他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明玉不得不仰头看他,却倔强地不肯后退半步。
两人近在咫尺,明玉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眼中细碎的光,像是寒潭里落进了星子...
"好,很好。"谢砚之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人脊背发寒。他不再看明玉,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园中顿时炸开了锅。贵女们窃窃私语,公子们面面相觑。明玉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做了什么?她当众顶撞了谢氏嫡子!
"二妹..."清婉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玉回头,看见长姐苍白的脸和含泪的眼睛,还有不远处柳依依得意的笑容。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场赏菊宴,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回府的马车上,清婉一首沉默不语。明玉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算盘。
"二小姐今日..."车夫老周欲言又止。
"周叔但说无妨。"明玉淡淡道。
"老奴听说,谢家那位公子,最是记仇..."
明玉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倔强:"让他记着好了。"
马车转过街角,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无人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微微发抖。
而此时,知府后园最高的阁楼上,谢砚之负手而立,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玄色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
"公子,要查查那位苏二小姐吗?"随从小声问道。
谢砚之没有回答。暮色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唯有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的动作,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