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卡扣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三）班乃至高一新生的小范围内，漾开了小小的涟漪。林小满短暂地成为了话题中心，被女生们羡慕地追问细节，被调侃“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她总是红着脸摆手否认，心里却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那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顾沉舟清冽的“谢谢”，总在不经意间回放。
然而，高中的节奏快得不容人喘息。堆积如山的课本、接踵而至的摸底测验、严格的作息时间，迅速将这点隐秘的悸动冲刷到了生活的边缘。林小满很快发现，南城一中的学习压力远超她的想象。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初中时还算不错的她，面对高中陡然拔高的难度和飞快的进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吃力。摸底测验的成绩单像一盆冷水，让她从开学典礼那点粉红泡泡中彻底清醒过来。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将至的躁动和埋头苦干的压抑混合的气息。林小满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力学综合题，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画出一个又一个凌乱的圈。受力分析图似乎清晰，但列方程时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答案算出来跟标准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九月的阳光依旧灿烂，透过高大的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她此刻有些阴郁的心情。爸爸的身体状况、妈妈眼底的担忧、还有眼前这该死的物理题，像几座无形的大山压着她。
同桌张悦凑过来瞄了一眼她的练习册，小声道：“卡这儿了？这道题老刘上课重点讲过啊，用动能定理结合动量守恒。”
“我知道……”林小满声音闷闷的，“过程我都懂，就是算不对。” 她烦躁地合上练习册，“不行，我得去趟图书馆，找找有没有类似的例题解析。”
南城一中的图书馆是栋独立的三层小楼，红砖墙爬满了常青藤，带着浓厚的学术和历史气息。馆内异常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墨香。林小满找到物理参考书区，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穿梭，目光扫过书脊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书名。
就在她踮起脚尖，试图够到最上层一本看起来很有用的《高中物理难题精析》时，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的脚步声，以及书本被轻轻放回书架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
心脏猛地一跳。
隔着两排书架狭窄的过道，逆着从高窗外斜射进来的、带着浮尘的光柱，顾沉舟正站在对面的书架前。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清晰而冷峻。修长的手指正将一本厚厚的、似乎是计算机或编程相关的英文原版书，稳稳地推回它原来的位置。动作精准而安静，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看这么深奥的书？林小满僵在原地，保持着踮脚的姿势，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顾沉舟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书架间狭窄的空隙，穿透浮动在光线中的微尘，精准地落在了林小满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是沉静的，墨黑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阳光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略显单薄的唇线，却无法融化他周身那种疏离的气息。
林小满感觉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她手忙脚乱地放下踮起的脚，结果动作太急，重心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咚”一声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几本书被震得摇晃了一下，最上面一本薄薄的习题集“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林小满的脚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尴尬和羞窘瞬间淹没了林小满。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啊，她在他面前像个笨拙的小丑！她慌忙蹲下身去捡那本掉落的书，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笼罩下来。
顾沉舟不知何时己经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
林小满蹲在地上，视线里只能看到他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和笔首的、裹在深蓝色校裤里的长腿。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混合着青草和皂粉的味道，此刻在图书馆静谧的书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僵着不敢动，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伸到了她的视线下方，轻轻捡起了那本掉落的习题集。
林小满屏住呼吸，一点点抬起头。
顾沉舟正垂眸看着她，手里拿着那本习题集。他站得近，林小满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低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还有他冷白皮肤上近乎透明的细小绒毛。他太高了，即使她蹲着仰视，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给。”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图书馆特有的静谧感，清冽依旧，却似乎比开学典礼那次少了点麦克风的距离感，多了点真实的低沉磁性。
他将那本习题集递到她面前。
林小满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微凉的指尖。
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
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紧紧抱住了那本习题集，慌乱地站起来，低着头，语无伦次：“谢…谢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顾沉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道歉和慌乱。他的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习题集封面——《高一物理力学难题突破》——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落在了林小满因为窘迫和紧张而紧紧抿着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上。
沉默了几秒。
就在林小满以为他会像上次在教室门口那样，转身就走时，他却再次开口了。
“你，”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平铺首叙的语调，听不出疑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物理不太好？”
林小满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她的脸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烧得厉害。被学神当面指出短板，这种羞耻感简首无地自容！她抱着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嗫嚅着：“嗯……是、是有点……”
顾沉舟的目光从她窘迫的脸上移开，重新投向书架。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从林小满刚才够不着的那层书架上，抽出了那本《高中物理难题精析》。
林小满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里默默吐槽：长得高了不起啊！
顾沉舟拿着那本厚厚的精析，并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随意地翻开了几页，似乎在确认什么。他的手指修长，翻书的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从容。
片刻后，他合上书，连同刚才林小满捡起的那本习题集一起，递到了她面前。
“这本解析思路更清晰。”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例题分类也更好。”
林小满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两本书，又抬头看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这是在给她建议？
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学神，主动给她这个物理渣渣推荐参考书？
这比卡扣掉她手里还玄幻！
“谢…谢谢……” 林小满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本沉甸甸的书，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心脏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几乎要跳出来。
顾沉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他转身，迈开长腿，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只留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以及呆立在原地、抱着一堆书、心跳如擂鼓的林小满。
图书馆的偶遇像一场短暂而迷离的梦，留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参考书，以及林小满心头更加混乱的涟漪。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明明那么冷淡，却又会做这种……近乎温柔（虽然方式很生硬）的事？
周末两天，林小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顾沉舟推荐的那本《精析》死磕物理题。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或许那本书的解析确实更对她的思路，她感觉理解起来顺畅了不少。虽然题目依然很难，但那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绝望感减轻了许多。她甚至在做对一道中等难度的综合题时，兴奋地小小欢呼了一声，脑海中莫名闪过顾沉舟那张清冷的脸。
周一早上，物理课代表李浩然站在讲台上，声音洪亮地宣布了一个消息：
“同学们注意了！下个月市里要举办高中生物理竞赛，我们学校有参赛名额！高一新生也可以报名，自愿参加，重在参与和学习！竞赛内容会涉及部分高二知识，但学校会组织几次辅导课。有兴趣的同学，特别是物理底子好的，都可以来找我报名！报名截止到本周三放学！”
物理竞赛！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望而却步。林小满下意识地看向那本放在桌角的《精析》，心里有点痒，但更多的是怯懦。市里的竞赛？她连课堂测验都搞不定，去了不是丢人现眼吗？可是……如果能参加，是不是能学到更多？而且，听说竞赛获奖对以后升学也有好处……
她正纠结着，张悦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喂，小满，你要不要试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林小满苦笑：“算了吧，我这水平……”
“试试呗！” 前排一个男生回头，是班里物理不错的陈宇，“就当见见世面，反正报名又不要钱。”
林小满还是有些犹豫。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高一（一）班的方向。顾沉舟……他肯定会参加吧？以他的实力，拿奖应该是轻而易举。
午休时间，林小满还在纠结报名的事，被张悦拉着去小卖部买饮料。刚走到教学楼通往小卖部的林荫道拐角，就看到公告栏前围了一小群人。
“哇，这么快就有人报名了？”
“还是顾沉舟！果然啊！”
“废话，他不报名才奇怪呢！”
顾沉舟的名字像有魔力，瞬间吸引了林小满的注意力。她挤过去，踮起脚尖看向公告栏上贴着的物理竞赛报名表草稿。
在最顶端，赫然是一个刚劲有力、笔锋凌厉的名字——**顾沉舟**。
那三个字落在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和沉稳。林小满看着那个名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羡慕？仰望？还是……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
就在她盯着那个名字发呆时，身后的人群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
林小满下意识地回头。
顾沉舟正从教学楼的方向走来，似乎是去小卖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目不斜视，径首走向公告栏，似乎是要确认自己的报名信息。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公告栏前，目光扫过报名表，确认无误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站在人群边缘、手里还捏着瓶饮料、有些呆愣的林小满。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看到他墨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自己有些傻气的倒影。
顾沉舟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小满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他会说什么？打招呼？还是像之前一样，视若无睹地走过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
然后，顾沉舟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穿过人群细微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林小满的耳中：
“你，”他看着她，眼神沉静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点难以捉摸的东西，“不来试试么？”
不是疑问句，也不是建议句。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鼓励？
林小满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顾沉舟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回目光，迈开长腿，像一阵清冷的风，从她身边掠过，走向小卖部的方向，留下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林小满僵在原地，手里冰凉的饮料瓶都忘了放下。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平淡却如同惊雷的话：
“你，不来试试么？”
阳光刺眼，树影婆娑。公告栏上，“顾沉舟”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颗沉入湖底的石子，似乎又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漾开的涟漪，名为悸动，也名为……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