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柑的温暖香气混着红茶的氤氲白汽,温柔地扑上谢青瓷的脸颊,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西肢百骸里冻结的冰寒。
威尔逊护士递来的骨瓷托盘,精致得如同昂贵的刑具。
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清澈,倒映着壁炉跳跃的火光和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碎影,也映照出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以及那一闪而逝、被精准投入的、代表绝对控制的不明药液。
理智在尖叫着抗拒,每一寸肌肤都因剧烈的排斥感而战栗。
但晚晴苍白惊惧的面容、护士冰冷话语中描述的“中心静脉置管”和“棕色安茶碱衍生物”带来的未知威胁,像粗粝的铁链绞索,死死缠住她的咽喉。
拒绝这杯茶,等同于亲手勒紧缠绕在姐姐脖子上的绳索。
威尔逊护士平板的目光像两根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在她脸上,没有催促,只有无声的等待,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这份冷漠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房间里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树脂。
青瓷颤抖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自己唇舌咬破后的血腥铁锈味。
她闭上眼,将瞬间盈满眼眶的滚烫液体逼了回去。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冰封的死寂。
手不再颤抖。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
滚烫的茶汤汹涌入口。
佛手柑的气息在舌尖炸开,紧接着是一股极其微弱、却难以被茶香完全掩盖的、类似苦杏仁的怪异涩意,瞬间蔓延开来,灼烧着喉咙食道。
她强迫自己大口吞咽,仿佛那不是茶,而是剧毒的鸩酒。
一杯见底,灼热感从喉咙一首烧到胃袋深处,带来一种类似麻痒的怪异抽搐感。
她将空杯重重放回托盘,发出一声脆响,杯底残留的几滴残茶在精致骨瓷上留下狰狞的污渍。
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刚刚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砂砾。
那残留的麻涩感和灼痛,清晰地烙印在感官上,成为屈辱服从的触目凭证。
威尔逊护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一丝不苟地接过空杯托盘,微微颔首,如同完成一项标准的操作流程。
她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阴影处,再次将自己变成一尊没有生命的背景雕塑。
“很好。”塞巴斯蒂安·圣奥兰的声音从沙发深处传来,像在评价一件物品完成了既定的功能。他灰绿色的目光扫过青瓷因茶汤灼烫而微微泛红、更显脆弱的唇瓣,掠过她脖颈上因强忍生理不适而微微鼓动的青色血管,最终停在她因为痛苦而略显急促起伏的、包裹在深孔雀蓝绸缎下的胸口。
那眼神,带着一丝玩味的、居高临下的品鉴。
壁炉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没有再看青瓷,反而将注意力转向身旁茶几上的两样东西——那幅巨大的油画《瓷之侧影》,以及一个长方形的、深黑色天鹅绒覆盖的硬质画夹,尺寸略小于那幅油画。
他修长的手指先是随意地敲击了两下油画边缘包裹的厚重鎏金画框,金属的闷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沉迷,流连在画中那片朦胧暖灰背景衬托下的、被极致描绘的少女赤裸肩颈和背部曲线上。冰冷的画布和他先前凝望真人后背时的目光,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交织。
接着,他的手指滑向旁边那个深黑色的天鹅绒画夹。指尖撩开天鹅绒盖的一角,露出里面衬着的洁白厚实的硬质纸张边缘。另一只手,则伸向了画夹旁边——那是一根大约半米长、通体乌黑、细长圆润的木杆。木杆的一端,固定着一个极其精巧的金属卡榫装置。塞巴斯蒂安手指轻轻一旋,那金属卡榫如同有生命般张开,稳稳地、无声地夹住了画夹内那张白纸的边缘。
那是一支专业的、用于展示大幅画作或图纸的金属指示杆。它的尖端,此刻正精准地点在画夹中那幅尚未展示的洁白画纸之上。冰冷的金属尖端在壁炉的火光下折射着一点锐利的寒光。
塞巴斯蒂安抬起眼,灰绿色的瞳孔如同锁定了猎物的蛇瞳,视线再次落在青瓷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先前的审视或玩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命令性质的,强制她走向前的信号。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金属指示杆的尖端极其轻微地在洁白的画纸上方晃了晃,仿佛那杆子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源,指向即将发生的酷刑现场。
呼吸骤然一窒。青瓷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钩子勾住了脊梁。拒绝的意识刚刚涌起,喉咙深处那残留的灼痛感立刻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晚晴苍白的脸和无助的哭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那支冷硬的指示杆,指向的究竟是什么?是她另一幅更加不堪的写生?还是……她不敢深想。
在塞巴斯蒂安那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目光和那支金属杆无声的威压下,青瓷的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僵硬而迟缓地挪动。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和恐惧上。距离沙发约两步之遥时,塞巴斯蒂安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指尖。
指示杆末端夹着的白色画纸边缘被金属卡榫稳稳提起!
一张比《瓷之侧影》规格略小的、同样用浓郁油彩精心绘制的新画像,猝不及防地完全展露在青瓷眼前!
依旧是侧脸!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脆弱而优美的颈肩背部曲线!
但这幅新画……完全不同!
背景不再是朦胧的暖灰,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仿佛无星无月夜晚的浓稠黑蓝,带着压抑绝望的质感。而画面焦点——少女的侧颜和赤裸的背部——却被捕捉在极其怪异的角度和极具压迫性的局部特写之中!
最让青瓷魂飞魄散的,是画中她那光洁如玉的背部肌肤上,赫然清晰无比地描绘着一样东西——她左手腕内侧那道从不愿示人的、丑陋蜿蜒的——淡粉色陈旧烫伤疤痕!那道她在西翼房间拼命拉起礼服带子想遮掩的致命“瑕疵”!疤痕被画笔极其精准、甚至带着一种病态迷恋般的写实手法细致刻画!它盘踞在画中少女光洁的背脊下方、腰窝上方的一小块肌肤上,如同纯洁美玉上的一道狰狞裂纹,在白得发冷的肌肤底色映衬下,刺目得令人窒息!
这幅画不仅暴露了她的伤疤,更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聚焦和放大,将她最隐秘的创伤和缺陷彻底地、赤裸裸地展示在这冰冷的注视之下!
“认得吗?”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鉴赏稀有珍宝般的喟叹。他手中的金属指示杆尖端,精准无比地、极其缓慢地划过画纸上那道被细致描摹的疤痕边缘轮廓,冰冷的金属尖端在画纸上留下一条看不见的轨迹,却像是在凌迟青瓷的血肉神经。最终,指示杆的尖端点在了伤疤旁边,背景那片浓黑绝望的深蓝色上。
“光会欺骗眼睛,”他灰绿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映照着画纸上青瓷那无措而脆弱的侧影,和她背上那道被他精准命中的瑕疵,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于咏叹的低缓,“真正的美,只有缺陷才能将其点染出独属于它的……灵魂。”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极度扭曲而冰冷的弧度,视线从画像移回眼前真实的、因极度震惊和屈辱而浑身剧颤的青瓷脸上。
那支冰冷坚硬的金属指示杆,如同淬毒的刑讯工具,微微抬起,冰冷的尖端不再点着画纸,而是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和沉重质感,不容抗拒地、极其缓慢地、轻轻压在了青瓷真实裸背上——那道疤的旁边! 金属的沁凉瞬间透过薄薄的孔雀蓝绸缎,如同冰针刺入她紧绷的肌肤!
青瓷触电般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冰冷的金属尖端如同毒蛇的信子,点在肌肤上,精准地印证了画中位置与现实伤疤的对应关系!一股强烈的、被彻底剥光的凌迟感和无法言喻的恶心恐惧冲上脑海!她想要尖叫,想要推开那该死的东西,但喉咙里被热茶灼烧后的痛感和对晚晴的恐惧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和反抗的力量!
威尔逊护士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退至门边最深的阴影角落,仿佛融入了墙壁。她平板的眼神隐在眼镜片后,目光似乎极快地、如同精密扫描仪般扫过塞巴斯蒂安的动作,扫过他指尖压在少女真实伤疤旁的金属指示杆,然后极其细微地——视线略微上移,不动声色地扫过书桌上方、靠近天花板的某个角落。
那里,一盏精巧的、不起眼的、伪装成复古煤气灯的监控摄像头,正泛着一点几乎微不可见的、极其幽深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