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雨下得绵密，盐工王阿苟赤脚踩在井台的青苔上，脚趾缝里渗出的血把苔藓染成了暗红色。他弯腰提起一桶新汲的卤水，浑浊的水面映出他塌陷的右颊——那是三年前私采盐脉被烙铁烫的。
"第三十七桶..."王阿苟在井架刻下新的划痕，突然停住了手。卤水的颜色不对，本该泛黄的水面竟浮着一层诡异的蓝光。
"老曲头！快来看！"
老盐工凑近木桶，浑浊的眼球突然瞪大。他哆嗦着掏出一块磁石悬在水面上方，磁石竟微微颤动起来。
"这是...铁卤？"王阿苟声音发颤。传说中能熬出"雪花盐"的宝井，都带着铁腥味。
"闭嘴！"老曲头一把捂住他的嘴，"去请李工曹..."
子夜时分，县衙工曹李明远偷偷来到盐井。这个因得罪太守被贬的小官，此刻官袍下鼓鼓囊囊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器具。他把一个包着铜网的木勺浸入卤水，勺柄立刻结出霜花。
"不是铁卤..."李明远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这底下连着硝矿！能熬出火硝！"
三人围着井台蹲成一圈。李明远用炭条在地上画了个古怪的装置：铁锅倒扣在陶瓮上，留出气孔。
"用这法子，十斤卤水能炼一两硝。"他压低声音，"比官盐利翻十倍..."
井架突然嘎吱作响。王阿苟还来不及抬头，一支弩箭己经穿透了老曲头的喉咙。
"私开硝矿，诛九族！"
火把如毒蛇般从西面八方游来。王阿苟看见领头的是本郡豪强杜氏的管家，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持刀家丁。李明远刚举起工曹印信，就被一箭射穿手掌。
"跑啊！"老曲头临死前把磁石塞进王阿苟的裤腰。
王阿苟撞开盐井后的茅棚，钻进只有盐工知道的狭窄暗道。背后传来李明远的惨叫和管家的狞笑："把卤井封了！这伙刁民分明是想私造火药..."
三天后，遍体鳞伤的王阿苟爬进了成都城。他握着那块救命的磁石——在暗河里全靠它辨别方向——跌跌撞撞冲向刺史府，却看见杜氏的家徽高悬在府门前。
"告状？"卖炊饼的老汉拽住他，"杜家小女儿刚嫁了刺史公子..."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王阿苟蜷在茶肆角落，听见邻桌商人谈论长安新设的"盐铁首奏司"，说是有冤情可越级上告。他摸了摸怀里的磁石，突然有了主意。
当夜，杜府后院传来凄厉的狗吠。护院们举着火把搜寻，只找到一具被咬断喉咙的獒犬尸体，犬牙上沾着蓝莹莹的卤水结晶。
七日后，长安西市的盐铺前。一个浑身恶臭的乞丐突然扑向正在巡视的马越，从嘴里吐出颗沾血的磁石。
"蜀地...卤井..."乞丐的指甲缝里全是蓝晶，"硝...火..."
马越瞳孔骤缩。他认出了磁石上刻的记号——那是西凉军特有的密符。
"带他去太医署！"马越刚下令，乞丐己经断了气。掰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是用血画的简易地图，标注着七个井位。
次日朝会，马越当众展示了那枚磁石："臣请设'盐工举荐制'，凡发现新矿脉者..."
"荒谬！"杜氏族长杜畿厉声打断，"盐铁乃国之重器，岂可委于贱役？"
马越不慌不忙取出个陶罐，将磁石投入。罐中褐色的液体顿时翻涌起来，渐渐析出蓝色结晶。
"这是用那乞丐指甲里的卤土熬的。"马越环视群臣，"杜公可知，蜀地己有私井能熬硝？"
杜畿的额头渗出冷汗。马越突然将陶罐砸向殿柱，飞溅的液体遇到火星，轰然爆出一团蓝焰。
"火硝纯度七成以上。"马越踩灭余火，"若落入东吴之手..."
汉献帝猛地站起："着大司马即刻赴蜀！"
离京前夜，韩瑛在书房堵住马越："杜家送来的密信。"信上画着七个井位，与乞丐的地图完全一致。
"他们早知道。"马越冷笑，"备三百坛醋糟，我有用。"
入蜀的队伍刚过剑阁，就遭遇山崩。落石砸死了向导，却露出条被杂草掩盖的古道。领军的庞德在岩缝中发现几簇新鲜马粪——粪里掺着蜀锦丝线。
"有人不想我们到成都。"庞德低声道。
马越却笑了："取醋糟来。"
士兵们按令将醋糟倒入附近溪流。不到半个时辰，溪水竟变成了诡异的红色，在某一处岩壁前形成漩涡。
"就是这。"马越指向岩壁，"炸开。"
醋糟混合硝土产生的气体，遇火即爆。岩壁崩塌后，露出个巨大的天然盐洞。更惊人的是洞壁上那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全是前朝官制。
"杜家私采至少十年了。"庞德从洞中拖出几具白骨，腕上还戴着锈蚀的官镣。
马越抚摸着洞壁上刻的"景耀元年官采"字样，突然拔剑砍向某处。剥落的盐壳下，赫然是行新刻的小字："建安六年，杜氏..."
三日后，成都刺史府。杜畿看着堂下被铁链锁住的管家，突然大笑："凭几个贱奴的疯话，就想..."
"谁说用奴仆作证？"马越拍手，亲兵抬上七个陶瓮，"请杜公尝尝自家井盐。"
瓮中分别熬着七口卤井的盐水。杜畿尝到第三瓮时，突然面色铁青——这口井的水带着独特的苦味，只有杜府宗祠下的秘井才有。
"本月初九。"马越突然道，"杜公嫁女时，嫁妆箱夹层里装的是什么？"
杜畿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马越展开一卷账本："三百斤硝石，走的是荆州水路。"
当夜，杜府燃起大火。管家在狱中咬舌自尽前，嘶吼着说出一句话："井封了...人埋了...你们永远找不到..."
马越站在燃烧的府邸前，把玩着那枚磁石。火光中，石面上浮现出极细的刻痕——是王阿苟用铁针刻的另外三口硝井位置，全在杜氏祖坟范围内。
"传令。"马越对庞德道，"调工兵掘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