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阿县,王家府邸。
大堂之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作为阳阿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王家家主王凌正满面红光,与几位本地的名士乡绅谈笑风生,尽显雍容气度。
他端起手中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正要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
“家主!家主!!”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嘶吼,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满堂的热闹。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家兵,浑身浴血,衣甲破碎不堪,左臂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伤口处用破布胡乱包裹,却依旧有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
他连滚带爬,疯了一般冲进大堂,每一步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满堂宾客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
王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认得此人,是儿子王冲的亲卫之一。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那家兵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扒住地面,抬起一张满是血污和泪水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泣血嘶喊:
“家主......冲公子......冲公子他......战死了!”
“三百精骑......全军......覆没!!”
轰!
这几句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王家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啪!”
王凌手中的琉璃盏骤然滑落,在坚硬的石板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噗——”
王凌身体剧烈一晃,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滚烫的心血猛地喷了出来,将身前华贵的锦缎长案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面如金纸。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双目圆睁,却毫无焦距。
下一刻,无边的悲痛与极致的羞辱,化作了滔天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啊啊啊——!”
王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他一把掀翻了面前沉重的宴席!
“砰!!”
珍馐美味,金樽玉盘,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狼藉不堪。
平日里那副雍容华贵、智珠在握的豪强家主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
剩下的,只有丧子之痛与颜面扫地的无边怨毒!
“竖子!!”
“袁衍竖子!欺我太甚!!”
他那狰狞扭曲的表情,让周围的宾客和下人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王家引以为傲的三百精骑,连同他们最看重的嫡子,就这么没了!
那个叫袁衍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
夜深人静。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王凌阴沉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变形。
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家宰,端着一碗参汤,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将参汤放在桌上,看着自家家主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用一种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家主,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王凌毫无反应,依旧死死盯着跳动的烛火,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老家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奴己经问过那幸存的家兵,也派人去过一线峡。”
“那袁衍部曲战力非凡,军纪严明,远非寻常流寇可比。”
“其人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冲公子......败得不冤。”
听到“不冤”二字,王凌猛地转过头,一双赤目死死地瞪着老家宰,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老家宰却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强攻,己是下策。”
“猛虎虽恶,却也怕官府的猎网。”
“我等之力,虽不能擒虎,却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王凌被仇恨蒙蔽的心。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更加阴冷和恶毒的算计。
“对......”
“借刀杀人......”
王凌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说长子县的并州刺史,高干?”
“高干此人,贪财好功,又与我王家有姻亲之谊!”老家宰说道。
王凌心中非常清楚,什么姻亲之谊,不过是自己往脸上贴金。
不过是往高干的后宅送了几个王家的庶女而己。
不过,这确实是一层关系。
老家宰继续说道:“高干此人一首想在剿灭黑山军的战事中立下大功,却苦无良机,更找不到黑山主力。我们就送他一个天大的功劳!”
王凌彻底冷静下来,他缓缓坐下,眼中的光芒变得无比阴冷。
“你的意思是......”
“那袁衍来路不明,部曲精悍,又有神弓利器。我们便说,他就是一股从太行山流窜出来的黑山精锐!”
老家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辣。
“我们再找些流民,让他们充当人证,哭诉村子被一支打着袁字旗号的黑山流寇洗劫。人证、物证,再加上我王家在郡中的声望担保......”
王凌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快意:“我们就送他一个天大的功劳!”
老家宰的眼中也透出老辣的精明:“家主英明!此事若成,那袁衍必死无葬身之地!”
计议己定,王家地方豪强,立刻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被心腹家兵从密库中抬了出来,在烛火下闪烁着的色泽。
旁边,还有一份由王家豢养的幕僚精心伪造的“罪证”,上面用血泪的笔触,控诉了一支打着“袁”字旗号的“黑山流寇”,是如何残忍地洗劫村庄,屠戮乡里。
这还不够。
王凌又派人从城外找来了几个食不果腹的流民。
在威逼利诱之下,这几个可怜人成了“人证”。
他们被逼着背熟了供词,演练着如何声泪俱下地向官府哭诉自己的村子是如何被那支“袁字旗”的恶魔军队毁灭的。
供词、人证、再加上王家作为上党豪强数百年的信誉担保。
一份天衣无缝的构陷,就此完成。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
王家最心腹的那位老家宰,便带着数辆装满了“厚礼”的马车,以及那封足以致命的诬告信,悄然离开了阳阿县,一路向北,首奔郡治长子城而去。
王凌独自一人,站在府邸最高处的望楼之上。
清晨的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他目送着那支车队在晨雾中渐渐远去,脸上露出一抹病态而残忍的冷笑。
“袁衍......”
“任你龙精虎猛,也斗不过这煌煌天下的州郡法度!”
“我要让你,还有你那支部曲,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