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的指甲深深嵌进砖缝。那些歪斜的"快逃"字迹里混着干涸的血痂，最末一划拖出长长的抓痕，像是书写者突然被拖走时留下的绝望印记。她忽然注意到影壁底部的青苔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潮湿的泥土里半掩着枚银丁香耳坠——正是母亲投缳那日戴的。
祠堂方向传来木门破裂的巨响，纸扎童男童女的笑声忽高忽低。林晚棠摸到影壁边缘有道两指宽的缝隙，腥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时，她闭眼撞向冰冷砖石。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腐坏的木料在肩头碎裂，林晚棠跌进个逼仄空间。浓重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首冲鼻腔，头顶传来纸人轻飘飘的脚步声，朱砂点的红鞋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点点血斑。
火折子照亮墙壁的瞬间，她险些惊叫出声。整面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手印，最新那组掌纹纤小，指节处有颗红痣——与她自己左手掌心的胎记分毫不差。墙角堆着七口黑漆木箱，最上面那箱盖半开着，露出半截缠着水草的森森白骨。
"找到你了。"
沙哑的叹息贴着后颈传来。林晚棠转身看见族长不知何时立在暗室入口，佛珠缠在枯枝般的手腕上，每颗檀木珠子都刻着古怪符文。他脚边纸人正用艳红舌尖舔舐青砖缝隙里的血雨，绢纸面容浮现出餍足的神情。
"当年你娘亲也躲到这里。"族长屈指敲了敲墙面，某处血手印突然开始渗血，"可惜她没看懂族谱。"
林晚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砖缝里卡着本泛黄的册子。当她翻开写有"林氏长女静姝"的那页，赫然发现所有嫁入林家的女子名字都被朱砂划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诡异符号。在母亲林周氏那页，绘着幅女子悬梁的图画，旁边批注：癸亥年七月初七，镇西井。
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林晚棠想起母亲去世那晚，族长带着三个婆子闯进闺房，说井里落了要紧物件。等她提着灯笼跑到西院，只看到井沿挂着半幅撕裂的衣袖，青苔上沾着母亲常用的茉莉头油。
"你们把娘亲..."她攥紧族谱，泛黄的纸页被血雨浸透。
族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地竟变成蠕动的红线，顺着地缝爬向林晚棠脚踝。"修竹需要新鲜的血肉稳固魂魄。"他扯断佛珠，檀木珠子滚落满地，"就像十年前用周氏的血，温养他泡烂的尸身。"
暗室突然剧烈震动。林晚棠踉跄着撞开木箱，泛潮的箱底哗啦散出数十个瓷坛，每个坛身都贴着写有生辰的黄纸。最近那个青瓷坛上，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名字。
纸人们突然发出尖锐啼哭。族长浑浊的眼珠凸出眼眶，枯瘦的手掌擦过林晚棠的衣角："时辰到了...时辰..."话未说完便栽倒在地，后背赫然插着把青铜匕首，刀柄刻着镇魂八卦图。
"姑娘快走！"
青衣道人从暗室梁上跃下，道袍下摆沾满香灰。他扬手抛出张黄符贴住震动不休的木箱，拽起林晚棠就往暗道深处跑。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回头望去，那些纸人正围作一团，绢纸嘴巴裂到耳根，贪婪吮吸着族长尚未冷却的血液。
暗道曲折如蛇腹，石壁上渗出的液体散发鱼腥味。道人突然在岔路口停下，三清铃在掌心发出急促颤音。他蘸着香灰在墙面画出符咒，转头时林晚棠才注意到他颈侧有道紫黑掌印，正缓缓渗出脓血。
"林修竹的尸身被炼成了活人棺。"道人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钱，"他吞了你的本命玉，此刻与你命魂相系，若子时前不能破局..."
话音未落，暗道尽头传来棺木摩擦声。林晚棠颈间璎珞突然发烫，金丝缠绕的玉坠裂开细纹，露出里头蜷缩的黑色虫卵。道人脸色骤变，三清铃重重撞向石壁："他竟给你种了尸蚕！"
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林晚棠扶墙的手摸到片。借着符咒微光，她看清墙上密密麻麻刻满小字，最新几行还沾着新鲜血渍："林家长女皆活不过及笄，家主以女儿血肉饲..."后面的字被人用利器刮去，只留下深深刻入石壁的"快逃"。
"从这里上去是宗祠后巷。"道人咬破指尖在铃舌上画符，"我去引开..."
腐臭味毫无征兆地漫过来。林修竹的尸身从头顶石缝渗出血水，喜服下摆滴落的液体在地面汇聚成"死同穴"三个字。道人将三清铃塞进林晚棠手中，自己却突然僵住——青紫尸斑正从他颈侧掌印处迅速蔓延。
"快走！用铃舌血开..."道人的遗言被喉咙里涌出的黑血淹没。林晚棠看着他迅速溃烂成白骨，忽然明白族长所说的"新鲜血肉"是何含义。三清铃在掌心发出悲鸣，铃舌沾着道人的血，在暗夜中泛起微光。
当林晚棠撞开最后一道暗门，入目是挂满白幡的灵堂。九盏引魂灯排成北斗状，每盏灯芯都燃着抹幽蓝火焰。正中悬着的画像无风自动，画中穿百子袄的妇人突然转过脸——分明是投缳那日的母亲，脖颈处还缠着染血的麻绳。
"棠棠终于来了。"
林修竹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林晚棠转身看见兄长站在月光里，腐烂的皮肉如蛇蜕般片片剥落，露出其下白玉般的肌肤。他指尖勾着的五彩璎珞突然寸寸断裂，玉坠中的尸蚕振翅而起，暴雨般扑向引魂灯。
"阿兄带你去看星星。"林修竹笑着伸出手，腕间银链与棺材上的锁头发出共鸣，"就像小时候，你总说荷塘里的星星比天上还亮。"
林晚棠突然记起那个被刻意抹去的黄昏。六岁的她趴在兄长背上数塘中倒影，少年突然指着对岸的老柳树说："等棠棠及笄，阿兄就在那儿盖座摘星楼。"可当她及笄那日，等来的却是族长端着混入骨灰的及笄茶。
尸蚕撞上引魂灯的瞬间，整座灵堂开始扭曲。林晚棠在眩晕中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母亲被按在祭坛上割开手腕，血顺着石槽流入地下暗河；自己八岁那年的生辰玉佩，被族长亲手塞进林修竹溃烂的胸腔；还有昨夜西厢房，道士对着族长的尸体冷笑："养了十年的尸傀，也该收网了。"
"小心！"
清冽的男声破开混沌。有人揽住她滚向供桌下方，三清铃擦着耳畔飞过，正中林修竹眉心。腐肉烧灼的焦臭味里，林晚棠对上来人蒙着白绫的眼，他唇角那颗朱砂痣，与母亲遗落的耳坠上的红宝如出一辙。
灵堂突然陷入死寂。林修竹的尸身僵立在九盏引魂灯中间，腐肉尽褪的面容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他抬手接住漫天飘落的纸钱，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棠棠的星星，不在荷塘里啊。"
白绫覆眼的男子突然闷哼一声，指间铜钱镖尽数没入自己心口。鲜血染红白绫的刹那，林修竹周身爆发刺目金光，九盏引魂灯齐齐炸裂。林晚棠在强光中看到他唇角开合，说的分明是十年前溺亡那日未说完的话："别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