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潭之底,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升。
沉重感包裹着每一寸神魂,每一次试图挣脱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紧随而来的,是弥漫在鼻腔里的、混杂着血腥气的苦涩药味,还有一种陈年木料和干草特有的、带着微尘的气息。
李仁清的眼皮如同挂着千斤重担,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视线模糊地晃动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深深裂纹的木梁屋顶,几缕微尘在从破旧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静静浮沉。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农舍,西壁斑驳,家徒西壁,唯一的家具是炕边一张缺了角的破木桌。
“哥哥,他醒了!”一个清脆中带着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李仁清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凑在自己炕前。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细麻布衣裙,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云纹腰带,显出几分利落。乌黑的秀发并未过多装饰,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脸庞带着山野少女特有的红润,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满是好奇和关切。
虽然服饰简朴,但其上隐隐流转的微弱灵光,以及少女身上开灵境中期修士特有的、比常人更凝练的气息,都昭示着她修士的身份。
随着她的声音,坐在破木桌旁的一个青年男子也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结实,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靛青色细麻短打,袖口和裤腿都束紧,显然是常在山野间活动的装束。
面容敦厚,眼神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修为气息比少女稍强,在开灵境后期左右。
“醒了就好。”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带着一种农家子弟特有的朴实,“我叫林金宝,这是我妹子林银玲。我们在北边那断云崖顶上采药,碰巧见你倒在那儿,浑身是伤,就……把你弄下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李仁清身上那件早己看不出原貌、满是血污和裂痕的“内衬”——那曾经是威风凛凛的明光铠,如今不过是几块挂着的破铁片。“你昏迷了三天。感觉咋样?”
断云崖顶……李仁清脑海中瞬间闪过那荒凉孤寂的山巅,冰冷的岩石,碎裂的玄火佩,以及识海中那场惊心动魄、几乎将他彻底磨灭的生死搏杀。离火上人那怨毒不甘的尖啸仿佛还在灵魂深处回荡。
“在……下李仁清……”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刺痛。
那青年男子,林金宝,伸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不必勉强:“救命之恩谈不上!就是碰上了搭把手,总不能见死不救。
林银玲脆生生地接口,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感觉好点没?我们还给你喂了一颗‘回春散’呢!那可是我哥攒了好久的灵石才买的疗伤丹药!”她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也透着点心疼。
回春散?李仁清想到了嘴中苦涩的药的味道,原来兄妹二人还给他服用了疗伤丹药,难怪体内经脉的状况比他想象中好的多。
“银玲!”林金宝略带责备地看了妹妹一眼,随即对李仁清解释道:“一颗普通的疗伤丹药罢了,不值当什么。醒了就好。对了,李兄弟,你这是打哪儿来?怎么伤得这么重?在断云崖那地方,寻常人可上不去,更别说……”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目光里的探究不言而喻。断云崖地势险峻,常有低阶妖兽出没,一个浑身是血、开灵境初期的修士倒在那里,本身就透着古怪。
李仁清沉默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天井城崩塌的末日景象,父亲决绝的背影,吞天血蟒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蛇影……那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剧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将所有翻涌的恨与痛死死压住。
“遭了……劫匪。”他声音依旧嘶哑,给出了一个最平凡也最不易深究的理由,“慌不择路……逃到了山上……多谢二位援手。”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以示感谢,身体却如同散了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
“哎!别动别动!”林银玲连忙按住他,小脸上带着紧张,“伤得这么重,得好好养着!哥,你看他……”
林金宝看着李仁清惨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样子,眉头微皱,那点疑虑在对方显而易见的孱弱面前似乎也消散了些。
他叹了口气:“李兄弟先安心养伤吧。这里是我家,就在金霞宗山脚下的林家村,还算安全。我跟妹子都是金霞宗外门弟子。”
“金霞宗?”李仁清重复道,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对呀!”林银玲抢着回答,语调轻快,带着一种身处大宗门庇护下的隐隐自豪,“金霞宗可是咱们落炎王朝南部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呢!背靠金霞山脉,灵气可足了!我们村子就在宗门外围,受宗门庇护。”她指了指东边,“喏,往东几十里,翻过前面那座青屏山,就能看到咱们宗门的山门了,云雾缭绕,金霞万丈,可气派了!”她又指向南方,“往南五百里,就是此郡最大的城池——临沧城!热闹得很!”
“落炎王朝……”李仁清捕捉到这个名字,好像在家中的古籍里见过“……南域王国,因北部大漠终年酷热,如天降流火而得名?”
“咦?你知道?”林银玲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也对,咱们落炎王朝这名字的来历,南来北往的修士多少都听过。咱们这边算是王朝的南境,靠着金霞山脉,雨水多,林子密,不像北边大漠那么荒凉可怕,灵药也长得特别好!我和哥哥这次就是去断云崖找‘蛇涎草’的,没想到遇上了你。”她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云雀,将此地的基本情况说了个大概。
李仁清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刻入脑海。
金霞宗,落炎王朝南境,临沧城……
这上古挪移符当真霸道,居然把他从北域最北端的小城横跨整个大陆送到了南域。
“李兄弟先歇着,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喊一声。”林金宝见李仁清精神萎靡,便拉着还想说话的妹妹起身。
兄妹二人退出小屋,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恢复了寂静。李仁清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
吞噬离火上人残魂带来的变化,远超他想象。
就在木门合拢的瞬间,他的神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骤然漾开一圈无声而敏锐的涟漪。
屋外的一切声响,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无比地涌入他的感知。
风声拂过屋顶茅草的窸窣,墙角一只小虫爬过泥土的细微沙沙,远处村落里隐约的鸡鸣犬吠……以及,那对刚刚走出小屋的兄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哥,看他气息,好像就开灵境初期,还这么虚,能行吗?”是林银玲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开灵境初期……也勉强够用了。”林金宝的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丝精打细算的考量,“赤铁矿洞那边挖矿、搬运矿石,主要就靠力气和一点灵力护体,对抗地火余毒和矿洞里的阴煞气。洪执事那儿不是一首抱怨人手不够,尤其是能扛点事的修士?咱们明天就带他去见洪金执事看看。”
“洪执事那人……能看上他?”林银玲还是有些疑虑,“看他那样子,风一吹就倒似的。”
“你懂什么!”林金宝的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世故,“咱们救了他一条命,还搭进去一颗回春散!这世道,救命之恩大过天!带他去矿洞,好歹是条活路,管吃管住,虽然辛苦点,但总比在外面当个散修朝不保夕强!在矿洞干上几年,熬得住,说不定还能攒点贡献点,有机会晋升为外门弟子,那才算是真正在金霞宗扎下根了!咱们把他引荐过去,洪执事按规矩也得给咱们点‘荐人费’,十几块下品灵石总是有的吧?那颗回春散的本钱不就回来了?咱们也不亏!”
“哦……”林银玲似乎被说服了,声音里透出点小兴奋,“也是哦!咱们救了他,给他找了条安稳的活路,还能挣点灵石,两全其美!他应该感激咱们才对!”
“就是这个理儿!”林金宝的声音透着一丝轻松,“行了,让他好好歇着,等他伤势恢复了就带他过去。早点安顿下来,咱们也算功德一件。”
脚步声这才渐渐远去。
破旧的农舍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李仁清自己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显得哭笑不得。
兄妹两人救了他,却又仅仅想把他介绍去赤铁矿洞挣点介绍费,真是善良中带着一些功利。
赤铁矿洞这出路看似尚可,但是对于继续复仇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林家兄妹二人这介绍费是挣不到了。
不过他储物戒中还有之前在守卫天井城时用于恢复灵力的灵石,就留些给兄妹二人,当做不辞而别的补偿。
想罢,李仁清收拢思绪,将外界的一切屏蔽,意识沉入识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