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你选择上山,并勇敢承认你是克己的儿子。
这是你的选择。
我杀了左老匹夫,上山救下你,却不杀青平宗任何一人。
这是我的选择。
我自小是个孤儿,是我的师父收养了我,是青平宗培育了我,这是我的家。
家里人看不清,错怪了克己,我不怪他们。
但我也不能对家里人下死手。
不然,我与那些不忠不孝之人有何异?
但我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世道艰难、人心不古。
师公希望你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勿忘初心!
如果可以的话,在将来的某一天,师公希望你能还克己一个清白,替师公正名。
告诉全天下,我钟离斜阳看人不会错,我教的徒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如此,我就放心了!”
怎的小老头像是在交待遗言?
陈顺大惊,焦急说道:“师公,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小老头再次伸手摸了摸陈顺的脑袋,笑了笑,“傻孩子,这里是我的家,我哪也不会去的。”
“阿成。”
小老头看向了阿成,“你是个好孩子,心思单纯又善良,我希望你继续保持你的本心,积极向上。
陈顺的性格比较莽撞,将来说不得还会惹祸。
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候帮他一把,别让他丢了性命。
如此,我就放心啦!”
阿成白了陈顺一眼,小声嘀咕道:“他的心眼子多得很,猴精猴精的,谁还能让他吃亏呢!我想说,其实......其实我比他更莽......”
“好啦,不管谁莽,总之你们两个要互相照应,别特么把自己给莽丢了性命就行了。”
小老头没好气地弹了一下阿成的脑门,宠溺地笑了笑。
“早上我下山杀左老匹夫之时,在镇抚司的告示栏里看见了陈顺的通缉令。
你和左家结下恩怨,或许不出一日,镇抚司的人就会查到你在青山上。
到时候镇抚司的人上了山,雷鸣是绝对不会护你的。
你和阿成要赶紧下山,离开荆皇朝吧!
天大地大,自有你的舞台。
在你的实力未能自保之前,不要回来。
记住,如遇生死危机,搬出山门。
虽然我不知道克己为何不让世人知道他就是陈小刀,也不知道山门在何处。
但陈守愚来自山门,并甘愿舍己护你,山门就一定和克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记住啦......咳咳......”
小老头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嘴角再次流出一滩黑血。
陈顺和阿成瞬间惊恐得睁大了眼睛。
小老头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是堕境太厉害了,扛不住八个人的刀,受了内伤,我即使今日不死,随着日后的逐渐堕境,也活不了几年了。
与其慢慢等死,不如让我走得风光、走得有尊严、走得有意义!
我几乎一辈子都窝在这青山上,最远的距离不过是游历过我荆皇朝北境的山川大河而己,谈不上多有见识。
但我觉得我钟离斜阳这辈子能够成为克己的师父,能够成为你陈顺的师公,己经足矣!”
小老头忽然伸手拿过陈顺的钟离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希冀和向往。
“陈顺,你用我的姓氏来命名这把刀,实在是妙绝,甚得我心啊!
就让我用最后一点能力,陪伴在你身旁吧!”
陈顺似乎想到了什么,内心大骇,不由得紧紧地抓住刀鞘,惊骇道:“师公,你这是做甚?”
嘭~
陈顺和阿成忽然被小老头身体上散发的一道劲气推出去三丈远。
小老头缓缓地抽刀在手,十分满意地抚摸了一遍刀身,笑容无比的骄傲。
“陈顺,不管克己是否真的谋逆弑君,青平宗却真的是因为他而蒙羞,陈家村的所有村民确实是因为他而惨死!
这两点,我即使相信他,也是不能否认的。
既然徒儿造成了过错,那么这一切的罪责,就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来替他偿还吧!
吾愿代替吾徒,以命偿命!”
“师公,不!”
陈顺跪坐在地上,早己泪流不止。
千言万语在心间,口中却己不能言。
他去年秋失去了陈守愚,今年的春天尚未过去,他就又要失去另一位至亲。
内心坚强如他,也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陈顺,师公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就让我以魂入刀,常伴你左右吧!”
小老头依然在笑,笑容充满了释怀。
“记住,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小老头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快速地在刀身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而后将钟离刀插入身前的地面,闭上双目,双手平放于双膝之上,快速捻动指诀。
一缕缕耀眼的金光不断地从小老头的身体上、手上、心口上、头颅上透出,缓缓地浸入钟离刀的刀身上。
随着金光析出得越来越多,一时间,青涯畔上金光大放~
耀眼的金光使得陈顺与阿成目不能视,强光照耀下,只有眼泪哗啦啦地流......
他们却依然倔强地不肯闭上双目。
盏茶的功夫后,强盛的金光渐渐开始暗淡,原本漆黑如墨的刀身却变得金黄璀璨!
小老头的身影从金光中显现出来。
只见他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嘴角带笑,却己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一名铸刀匠,一辈子最得意的作品,竟是以自身为鼎、以魂入刀,实在是令人唏嘘!
铛~铛~铛~
青山顶山,铜钟忽然无人撞击而自响。
厢房内,独臂雷鸣闻钟声而愣。
继而双膝跪地,向着青涯方向连磕三记响头,哀呼:“师叔,走好!”
各自返回治伤的其他十一名长老,也如雷鸣一样,双膝跪地,哀呼:“师兄,走好!”
“许多铸刀匠铸了一辈子的刀,也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作品。
而我钟离斜阳,却有两件作品最是得意。
一为陈克己。
二为钟离刀。
陈顺,师公此生,足矣!”
钟离刀刀身上的金光渐渐隐去,陈顺的脑海中没来由地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似乎,是师公在脑海里对他说的一样。
陈顺强忍着悲痛扑了过去,将钟离刀抽出地面,对着刀大喊道:“师公,师公,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然而,钟离刀上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
“老人家,你的刀怎么卖?”
“钢刀,十两银子。”
“不,我问的是那把木刀。”
“年轻人,为何喜欢这把木刀?用它可无法与人对敌哦。”
“因为,喜欢!”
......
“小老头,怎么称呼您?”
“我复姓钟离,以后叫我小老头就好,不必那么拘谨。”
“为何你会收留我们呢?”
“因为你是陈顺啊,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
“小老头,你的实力有多高?”
“像那雄鹰飞的那般高。”
“切,真特么会吹牛皮!”
“爱信不信,滚!”
......
“从明日开始,我指导你练刀。”
“为什么?难道真的要我拜你为师?”
“唉,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啊!”
......
“你为何要练刀?”
“我练刀是为了表达,是为了能表达!”
......
“山上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下山去吧!”
......
“从今以后,陈顺,我钟离斜阳保了,谁若想为难他,请先跨过我的尸体!”
......
“吾愿代替吾徒,以命偿命!”
......
“记住,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
过往和小老头相处的一幕幕,小老头那些充满禅机的话语,像是电影片段一样出现在了陈顺的脑海里,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他心痛、悲呛、无言。
两人在沉默中将小老头葬在青涯畔的大松树下。
重重地磕了三记响头后,陈顺深深地看了一眼青涯,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
那三间木屋、那锻造坊、那张竹制的躺椅、那张吃饭的小方桌......
最后,陈顺深深地凝望了数眼树下的新坟,哽咽道:“师公,日后我定会踏上山巅,为你正名,我发誓!”
说完背上钟离刀,默然转身,和阿成一起跳进了青龙瀑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