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的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了。
壁垒高耸，将嘶吼、腐烂和绝望死死挡在外面。
阳光透过某种净化装置，落在地上时带着一种虚假的、过于干净的澄澈。
街道宽阔，路面平整得不像话，两旁甚至有精心修剪过、带着末世里显得格外奢侈的绿意的行道树。
衣着光鲜的人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种被圈养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安宁。
商店橱窗里陈列着末世前常见的商品，食物、衣物，甚至还有精致的工艺品，只是标价上面写着只接受以粮换物。
这里是沧澜内城，末世倾轧下，被强行切割出来、用钢铁和特权浇筑的“净土”。
一个巨大的、无菌的玻璃罩，罩着一群醉生梦死的标本。
林澈捏着那枚冰冷的金属通行牌，指尖用力到泛白。
秦霜走在她身侧，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橱窗，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林清安紧紧跟在林澈身后半步，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一种格格不入的茫然。
这里的光线太亮，气息太“干净”，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靠近林澈，汲取着那份熟悉的、带着硝烟与尘土味道的安全感。
她们的目的地是沧澜大学旧址。
末世降临后，这座曾经的象牙塔被内城权贵圈占，改建成了所谓的“精英保留区”和他们的享乐场所。
昔日的教学楼、实验室，如今挂上了私人会所、高档餐厅的招牌。
只有零星几栋偏僻的宿舍楼，还勉强保留着旧日的轮廓，供那些依附于权贵的“关系户”子弟栖身。
凭着通行牌，他们穿过层层守卫森严的关卡。
守卫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洗得发白、带着磨损痕迹的旧衣服上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澈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柄拒绝被这浮华腐蚀的锈刃。
校园里，草坪依旧青翠，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嬉笑着走过，女孩穿着精致的裙装，男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谈论着昨晚的派对、新到的奢侈品，或者某个异能者表演的异能秀。
空气里飘荡着甜腻的香水味和食物的香气。
林澈和秦霜的脚步停在一栋熟悉的宿舍楼下。
楼体显得有些陈旧，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曾经喧闹的楼道此刻异常安静，只有她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推开那扇记忆中的寝室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化妆品和某种甜腻零食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坐着两个正在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女生，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光脚踩在毛绒地毯上。
听到开门声，她们漫不经心地回头。
空气凝固了一瞬。
其中一个染着栗色卷发的女生，画着眼线的动作顿住，盯着门口风尘仆仆、衣着寒酸的三人，眼神从茫然迅速转为惊愕，最后定格在一种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惊喜上：“呀！这不是我们沧澜大学曾经的‘沧澜双姝’吗？林澈！秦霜！”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营造的热络，“天哪！你们还活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像小针一样扎在空气里。
另一个短发女生也放下眉笔，目光挑剔地在林澈和秦霜身上扫过，尤其在她们沾着泥点的裤脚和磨损严重的靴子上停留，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啧啧，看这样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真不容易啊。”
她的视线随即落到林澈身后的林清安身上，少年清秀干净，但那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局促和依赖感，让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轻佻的好奇，“哟，这位小帅哥是谁？新找的‘小跟班’？长得倒是挺招人疼的。”
林澈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理会那虚假的寒暄和刻薄的打量。
她径首走向自己曾经靠窗的床位，床铺早己被清理干净，堆满了别人的杂物。
她沉默地拉开下方一个上了锁的储物柜——锁是坏的，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灰。
秦霜则走向自己的旧书桌，上面同样堆满了不属于她的化妆品和零食包装。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翻找片刻，从最底层抽出了几件折叠整齐、洗得发白但质量不错的旧运动服和一件加厚的防风外套。
林澈也从柜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翻出了几件同样风格简洁、耐磨的衣物，还有一双半旧的、但保养得很好的平底鞋。
这是她们仅存的、属于“过去”的、还有点实用价值的纪念品。
她们的沉默和彻底的无视，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那栗发女生刻意营造的热闹气氛。
“喂！”栗发女生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声音尖利起来，“林澈，秦霜！你们什么意思？当这里是你们家仓库吗？说来就来，说拿就拿？连声招呼都不打？真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校花和学霸？”
她站起身，双手叉腰，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短发女生也凉凉地帮腔：“就是，在外面野惯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真以为还是你们能横着走的末世前啊？”
她的目光再次滑向安静站在林澈身后、像个影子一样的林清安，带着一种恶意的揣测，“还是说，急着拿东西去讨好你们新傍上的‘小少爷’？看他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在外面能活下来的样子啊？该不会是靠着你们俩……嘿嘿……”
那声充满暗示的“嘿嘿”笑声，像暗处倏然射出来的冷箭，猛地刺穿了林澈刻意维持的平静！
林澈正在将最后一件外套塞进背包的动作，骤然停住。
她背对着那两个聒噪的女生，肩膀的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宿舍里的温度毫无征兆地下降了好几度。
秦霜敏锐地感觉到了，她那黑色的眼眸也骤然一寒，下意识地侧移半步，隐隐护在林清安身前，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两个还沉浸在嘲讽中的女生。
林清安也感觉到了那突如其来的寒意和姐姐身上爆发出的、几乎实质化的怒意。
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林澈的背影。
那两个女人带着恶意和侮辱的话语，像肮脏的泥点溅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愤怒，但更多的是对林澈此刻状态的担忧。
林澈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但那双眼睛，清亮得可怕，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冷意，如同深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没有看那两个瞬间被她的气场慑住、脸上血色褪尽的女生，目光精准地、带着千钧之力，打在那个发出猥琐笑声的短发女生脸上。
“你，”林澈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棱相互撞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再说一遍。”
短发女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仿佛被某种恐怖的掠食者锁定。
她想后退，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嘴唇哆嗦着，那句恶毒的揣测却再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栗发女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场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我……”短发女生被那冰冷的目光慑在原地，舌头仿佛打了结。
林澈没有再给她机会。
她甚至没有动用黄金级异能者的任何能力，仅仅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刺耳的耳光声，在死寂的宿舍里炸开！
没有人看清林澈是怎么出手的。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纯粹的力量感。
短发女生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力狠狠扇在左脸上，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鸣不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软软地滑倒在地，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她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眼神涣散，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栗发女生吓得尖叫一声，双腿一软，首接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林澈，如同看着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林澈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扇击皮肉的触感。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两个抖如筛糠的昔日“同学”，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管好你们的嘴。”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刚才的冷厉更让人心胆俱寒，“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她不再看那两人一眼，仿佛她们只是两堆碍眼的垃圾。
她拎起地上的背包，甩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
“走了。”她对秦霜和林清安说，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秦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走到瘫坐在地的栗发女生面前，蹲下身，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末世前很常见、但如今在内城也属于奢侈品的军用压缩饼干，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她怀里。
“喏，赏你的。”秦霜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恶意，“拿去买点润喉糖，省得下次叫得那么难听，像被踩了脖子的鸡。”
说完，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利落地拎起自己的包，跟上林澈。
林清安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惊恐万状的两人，又看了看姐姐和霜姐姐挺拔决绝、仿佛能刺破这虚假繁华的背影。
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之前的茫然和局促被一种复杂的光芒取代，有对那恶意的愤怒，有对姐姐强大保护欲的安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他不再犹豫，小跑着跟上她们。
宿舍门被秦霜“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呜咽和恐惧。
走廊里，阳光透过高窗，切割出明亮的光带。
林澈走在最前面，脚步沉稳，背影在光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孤峭。
刚才那一巴掌带来的短暂暴戾气息己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
秦霜走在她身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啧，浪费一包饼干。”
语气嫌弃，但眼底却没什么波澜。
林清安默默跟在后面，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Hello Kitty玩偶。
沧澜内城虚假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那股来自壁垒之外、来自血肉搏杀中淬炼出的、与这“净土”格格不入的铁锈与寒冰的气息。
他们像三把误入瓷器店的刀，锋利，冰冷，随时准备割裂这层脆弱的繁华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