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抚醒来的时候,天己经亮了。
她的眼皮很沉,似乎被人喂了安神汤。
榻前挂着细密的流苏,檀香缭绕,屋内温暖得像春天。
她的指尖动了动,微微刺痛。
低头看去,手腕上缠着浅红色的符纹,如同烧痕,己经被药膏细细涂抹。
桌上放着好几碗己经冷掉的汤药,几本摊开的医书。
有人守了她一夜。
她静静地看着。
耳边隐约传来外头小声的议论。
“昨晚太可怕了,魔头都杀到大阵里了……”
“幸好有小师妹稳住了阵眼,不然……整个宗门都要完。”
“是啊,她灵根纯净,心地又软,真是天生…”
最后那句话飘得很轻,没说完,但是她知道后面是什么。
沈归抚的睫毛抖了抖,重新合上眼。
外面脚步声传来。
“师妹?”
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她睁开眼,看见顾临川站在门槛外。
他穿着素色长袍,发带上还有细小的血迹,神情一贯温润,却带着几分疲惫。
看见她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
“你醒了就好。”
沈归抚撑着身子要起,顾临川立刻快步过来按住她肩膀。
“别动,你才刚醒。”
他声音很轻,也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师父他们都在外面镇压余孽,暂时抽不出身,我先来照看你。”
她抬眼看他,眼中像蒙了层水光。
“……对不起,师兄。”
“说什么傻话。”
顾临川轻声笑了笑,抬手帮她拢好鬓发。
“没有你,昨夜青玄仙洲就要被屠了。”
沈归抚嗓子有些哑:“我只是……用了符阵……”
“嗯,用得很好。”
他垂下眼睛看着她受伤的手腕,指尖触过去,轻轻着符纹的边缘。
血红的印痕在他眼底映出幽暗的光。
“痛吗?”
沈归抚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顾临川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
“师父说了,这个灵契……以后怕是解不掉了。”
她的手指微微一抖。
“不过也不必太怕。”
顾临川抬眼看她,目光如玉,声音极轻。
“他虽是魔头,但被重创了,你稳住心神,他未必能影响你。”
沈归抚抿唇,呼吸发紧。
脑海里模糊浮现昨夜血雾翻涌、黑发红瞳的男人。
“乖,”顾临川看出她脸色白得吓人,伸手覆住她的手,“别想那些了。”
“你只要听话修行,就会一首有人护着你。”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薄茧,却按得稳稳的。
沈归抚睫毛微颤,喉咙发紧,声音沙哑:“是。”
顾临川看着她,目光深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手,替她理好袖口。
“休息吧。我去给你熬药。”
他转身出门时,轻声吩咐外面的弟子:
“谁都不准吵她。”
门阖上的一瞬,沈归抚慢慢低下头。
指尖在被褥上缓缓收紧,指甲刺破了掌心。
血珠沿着符纹渗出,被符文吞噬无痕。
灵契的印痕像一条血红的细蛇,缠绕在她细白的腕骨上,随着脉搏微微收缩,仿佛在吞噬她的血肉。
她的脸埋进臂弯里,轻轻颤抖。
没有哭出声。
只有肩膀一点点发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声,和院子里弟子压低声音的问候。
“顾师兄出来了?”
“怎么样,小师妹好点了吗?”
“她能撑住就好……她是我们的圣器,失了她,大典也就完了。”
“噤声!”
外面声音瞬间寂静。
沈归抚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慢慢把手指松开。
血痕己经被符文吞尽,什么都看不见。
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像是被刀刃刮过:
“圣器……”
又是圣器。
门外的声音很快恢复平静。
沈归抚坐在榻上,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
院子里青竹摇曳,落雪还未融尽,风吹来微凉。
她缓慢地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符纹。
浅红的线条盘绕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寄生的血蛇,随着心跳微微收缩。
她下意识想去抠掉,指甲刚碰上去,那血纹就像活了一样,猛地蜷缩、刺痛,逼出一滴血珠。
沈归抚闷哼一声,指尖发颤,慢慢放下手。
抹不掉的。
门被人轻轻推开。
是她的二师姐,白纤。
她今天换了浅青色的道袍,腰封系得极紧,整个人显得纤长而凌厉。
看到沈归抚醒着,她冷哼了一声,没多客气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个药罐。
“乖乖躺好。”
沈归抚顺从地靠在榻边,垂着眼睫,声音柔软:“辛苦师姐了。”
白纤动作利落地把药碗放到案上,捏着勺子搅了两下。
“昨天你真有本事,差点把自己烧成灰。”
沈归抚没有反驳,低声道:“是我修为浅薄。”
白纤冷笑一声:“修为浅薄你还敢进阵眼?幸好顾师兄及时稳住了后阵,不然你现在尸体都凉了。”
沈归抚咬了咬下唇,没敢看她。
药香弥漫开来。
白纤把药碗递到她面前,语气仍是冲的,但动作没有抖:“喝。”
沈归抚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苦得她脸色都白了,但还是咽了下去。
白纤盯着她:“疼就说,不说谁知道。”
沈归抚缓缓摇头,嗓音极轻:“不疼。”
“呵。”
白纤把药罐放下,声音低了几分:“你真是……从小就这样。”
沈归抚抬眼,看着她眼底复杂的神色。
“所有人都宠你,疼你,拿你当个瓷娃娃供着。可你自己呢?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宝贝?”
沈归抚没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影。
白纤看着她,牙关轻咬,最终还是别开脸,冷声道:
“别死了就好。”
她甩袖起身,走到门口,又顿住。
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又像是只给沈归抚一个人听:
“好好活着,沈归抚。”
门轻轻阖上,隔绝了风声。
沈归抚抱着药碗,手指收紧,指尖发白。
她的心跳得很慢,好像有冷水一点点灌进心口。
外头有脚步声,又是一行人过来。
这一次,是宗门的几位长老。
她连忙放下药碗,下榻行礼。
“弟子沈归抚,见过几位长老。”
声音柔软,微颤,却礼数分明。
最中间的灰袍长老目光慈和,伸手在空中一抚,灵力托住她的肩膀,让她跪不下去。
“好孩子,不必多礼。”
沈归抚咬唇,声音又软又轻:“是。”
另一位黑须长老眯着眼打量她手腕上的符纹,皱眉道:“这灵契己经根植血脉了?”
灰袍长老叹气:“昨夜阵破之险,若不是她死死稳住了心神,我们这青玄仙洲早就血流成河。”
“可惜,这血契是魔道禁术,想解……难了。”
沈归抚脸色更白了,手腕在袖中微微抖。
黑须长老冷声:“这等隐患,若是日后魔头借此入侵心神——”
“住口。”灰袍长老抬手,目光一厉。
黑须长老哼了声,扭过头。
灰袍长老看向沈归抚,声音和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归抚,你莫怕。这契虽恶,但你心性最是纯净,只要你守住本心,便无人能控你。”
沈归抚缓缓咬住下唇,声音像破碎的瓷片。
“……弟子……谨记教诲。”
灰袍长老目光慈和地点点头,轻拍她的肩。
“好孩子。休息吧,好好养伤。大典将近,你是青玄仙洲的希望。”
几位长老转身离开,步履从容,仿佛没有刚才那句“魔头借此入侵心神”的冷言。
门再一次阖上。
房间又安静了。
沈归抚站在原地,轻轻颤抖,指尖死死攥进掌心。
“青玄仙洲的……希望。”
她缓缓坐下,身子一点点蜷成团,像是要把自己抱碎。
袖中的符纹微微亮起,血红色在皮肤下脉动,隐约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嗤笑。
“希望?”
沈归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泪光。
呼吸急促,喉咙哽咽,唇瓣颤抖。
但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闭上眼睛,任由那血红的灵契在血肉里蠕动,像是提醒她:
她是谁的希望,又是谁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