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玉华院前就跪满了执事弟子。
他们手捧灵药、符纸、灵石,全都低着头。
“沈师妹,路上劳累,请带上。”
“沈师妹,符箓堂为你绘的最新安魂符,请收下。”
院门缓缓打开。
沈归抚走出来,穿着那件红色正妃礼裙,发髻稳妥,步摇银光微晃。
她站在阶上,眼里没有什么光,只是低头看着他们。
下一瞬,她微微弯腰,声音温柔。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
弟子们眼眶都红了。
“沈师妹……”
“仙洲能有你,是我们的福气……”
“沈师妹若能平安回来,来生必报……”
她轻轻抿唇,点头。
“我会的。”
声音极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执事抹了把眼,低声催:“起驾吧,掌门和太子国使都在山门外等。”
沈归抚没有再看。
她下了台阶,走过那些红色的灵纹阵符,长裙扫过地面,沾了点晨露。
沿途所有弟子都退开两侧,肃然行礼。
“送沈师妹。”
“送沈正妃。”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发自肺腑,又像是给自己壮胆。
她没抬眼,只是看着前面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
礼裙在晨光里拖出长长的红影。
血契在手腕下缓缓蠕动,像是冰冷的蛇缠在血管里。
偶尔刺痛一下,提醒她它还在。
裴诀的声音很低,像是隔着血流进骨髓。
“真热闹。”
她没回头,也没停。
只是唇角极轻极短地动了下。
“一个都别落下。”
山门前,掌门身着最正式的道袍,立在灵台上。
太子国使的车驾在旁,礼队肃穆。
红云符纸漫天飞,符箓堂弟子布了最盛大的送嫁阵。
她一步步走过去。
掌门看着她,目光里似乎带了几分欣慰。
“归抚。”
“仙洲有你,得救。”
“今日这一别,是为了来日的平安。”
她安安静静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起伏。
然后垂头。
“是。”
掌门语气沉稳。
“要记着,仙洲所有人,都会为你守灵祭祀,供奉香火。”
“你的名字,会留在镇魔碑上,永世铭记。”
沈归抚唇角动了动。
下一瞬,她慢慢弯身行礼。
“弟子谢掌门恩养。”
礼队前的太子国使也起身,抱拳行礼。
“沈氏正妃,请上车驾。”
她首起身,看着那辆符纹灵车,红幕轻摆,灵玉缀成铃声轻响。
她没有犹豫,抬步走过去,掀开帘子上去。
红幕落下,彻底隔绝了外头所有目光。
血契符纹在手腕下缓缓亮起,像是血里燃起细微的火光。
裴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股存在感压得血肉生疼。
她抬起手,慢慢把袖口拉下来,遮住那痕迹。
声音极低,像是和自己说。
“走吧。”
灵车轻轻晃动,铃声像风里割开的碎银。
她握住自己的手,指尖慢慢收紧,骨节发出极轻的声响。
外头礼队号角响起,仙洲所有弟子齐声高喊。
“送沈师妹!”
“送沈正妃!”
声音震得山道回响。
沈归抚听着,眼皮慢慢合上。
嘴角抿成一条极浅的线,没有一丝颤动。
灵车离开青玄仙洲山门那一刻,鼓声在山道上响起。
号角长鸣,符纸符纹漫天飞起,燃成一片金红的火光。
所有弟子跪在两侧,整齐高喊,声音震得整个山道回荡。
沈归抚坐在灵车里,红幕垂下,彻底隔绝了外头的天光。
只有阵阵符光时不时透进来,在她脸上映出极淡的冷白。
她坐得极首,手放在膝上,指尖攥紧又松开。
灵车辘辘前行,轮下是符纹刻成的金玉道。
一路上设了无数道观礼台。
弟子、长老、符箓堂、太医房,所有人都站在路两侧行礼。
她没有掀开帘子。
只是低着头听着那些声音。
“沈师妹……”
“愿你封镇魔渊,保我仙洲太平……”
“护国正妃,万古流芳……”
沈归抚慢慢抿住嘴角,眼里没有一点波澜。
袖口里血契符纹时不时亮起,刺痛她的血肉。
识海里,裴诀的声音沉着冷。
“一群人送你上坟,磕得真诚。”
她眼皮抬了一下,又慢慢垂下。
声音极轻。
“记住他们的脸。”
血契在血里收紧了一下,像是笑了一声。
“放心。一个都不会少。”
灵车继续走。
太子国使的仪仗队在前开道,灵符引路,符纸灯飘到两侧山林间,燃起冷光。
看着像是盛大的婚礼。
也像是送葬。
走过最后一道大观礼台时,掌门和所有长老都在前迎着行礼。
灵车停了一瞬。
太子国使下马,肃立行礼。
“多谢仙洲送嫁。”
掌门负手而立,声音沉稳。
“护好她。”
太子国使目光沉着,没有起伏。
“自当如此。”
沈归抚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听。
外头符灯的火光忽明忽暗,把车内映得一片死水般的光。
太子国使退回车前,单膝行礼。
“沈氏正妃,请随臣去残国行馆。”
灵车再次启动,转过最后一段山道,彻底离开青玄仙洲山门。
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符纸灰烬,飘在风里,像烧完的纸钱。
山路渐渐平缓。
灵车里的香炉燃着安神香,烟气冷冷缭绕。
她抬手拨开一缕,眼神淡得像要结冰。
血契符文在腕骨里像是缓缓沉睡,只有偶尔轻轻动一下,提醒她它还在。
裴诀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股冷冷的存在感,像是盯着她。
她动了动手指,把那缕香烟捻散。
声音极低,不带一点感情。
“送完了。”
血契里终于响起那低哑的冷声,短短两字。
“好戏。”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车轮滚过山道,符灯火光在车帘外一晃一晃。
风声被挡得死死的。
她靠着车壁,指尖在红裙上缓缓收紧。
没有再说话。
很久以后,车队在残国行馆前停下。
太子国使在外头俯身行礼,声音一丝不苟。
“沈氏正妃,请下车。”
红幕轻轻挑开,她慢慢抬起头。
眼里光冷而静。
下一瞬,她抬手挑开了车帘,走下去。
行馆前己经铺好了灵纹红毯,符箓灯火一排排燃起,照得整片夜色通红。
残国礼官和仙洲执事都在等着,纷纷低头行礼。
“恭迎沈氏正妃。”
她站在最上首,红裙铺展开来。
看上去像是嫁入天子的贵妃。
也像是一只被洗干净、送上祭坛的活祭。
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冷而稳。
“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