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融化的金子,涂抹在公寓楼高层的玻璃窗上,将室内的空气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厨房里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是白念在做晚饭。
白洛笙背着书包,用钥匙打开家门。熟悉的柠檬清香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学校里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和手腕残留的、如同幻觉般的灼热,在这片温暖的气息中,似乎也被悄然熨帖、驱散了大半。
“姐,我回来了。” 他一边换鞋,一边扬声说道,声音带着放学后的轻松。
“嗯,洗洗手,马上开饭了。” 白念温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翻炒的“滋滋”声。
白洛笙放下书包,走进客厅。餐桌上己经摆好了两副碗筷,暖黄的灯光下,光洁的桌面反射着柔和的光晕。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家的气息。他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
白念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她正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动作娴熟而轻柔。暖色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锅里的热气升腾起来,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和光晕里。
看着她的背影,白洛笙的心头莫名地安定下来。那些关于林薇的困惑,关于手腕的异样感,在学校里如同细小的毛刺,此刻都被这温暖的画面抚平了。这才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今天做的什么?好香。” 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馋意。
“清炒虾仁,蚝油生菜,还有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在炖着。” 白念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笑意,“快去洗手,汤马上就好。”
白洛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洗手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烦扰。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澈。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将“手腕”、“林薇”这些奇怪的念头彻底抛到脑后。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的光泽。白念解下围裙,坐了下来。她先给白洛笙盛了满满一碗奶白色的玉米排骨汤,又夹了一只的虾仁放到他碗里。
“多吃点,补补身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落在白洛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头还晕吗?”
“好多了,姐。” 白洛笙低头喝了一口汤,浓郁的鲜香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西肢百骸,舒服得他眯了眯眼,“头不晕了,就是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在树荫下坐久了,有点犯困。”
“犯困是正常的,身体还在恢复期,需要多休息。” 白念点点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脆嫩的生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功课慢慢来。身体最重要。”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在确认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看着他低头认真吃饭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汤的热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属于少年白洛笙的平静和依赖……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和怜惜,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就是这样的平静,这样的依赖……是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亲手埋葬了他灵魂中最深的烙印,才换来的。
为了守护这份平静,她甘愿背负所有的罪孽和痛苦。
“对了,姐,” 白洛笙像是想起什么,一边咬着虾仁一边随口问道,“上次…就是我在家养伤那几天,隔壁班是不是也有个女生受伤了?好像叫林薇?”
“啪嗒!”
白念手中的筷子,毫无征兆地掉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白洛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白念。
只见白念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褪去了一些,虽然她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俯身捡起了筷子,但白洛笙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慌乱、难以言喻的痛楚以及……深沉的恐惧?
“嗯…是…是听说了。” 白念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低着头,用纸巾仔细擦拭着筷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需要专注的事情,借此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好像是…在西郊那边不小心摔倒了,受了点惊吓,也请假休息了几天。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她的指尖,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微微颤抖着。林薇……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洛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她?他察觉到了什么?封印松动了?还是……那个深埋的烙印,在灵魂深处发出了不甘的回响?
“哦,没什么。” 白洛笙并未多想,只是觉得白念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只当她是担心自己又胡思乱想,“就是今天在走廊碰到她了,好像完全没事了。李婷她们之前还瞎传八卦,真无聊。” 他语气轻松,带着少年人对这种无谓猜测的不屑。
听到白洛笙提到“碰到她”和“完全没事了”,语气里只有纯粹的同学关系和一丝对八卦的不耐烦,白念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和平日无异的温柔笑容,但眼底深处那抹惊悸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去。
“嗯,没事就好。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别理会那些无聊的闲话。” 她重新拿起筷子,给白洛笙又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声音放得更柔,“快吃饭吧,汤都要凉了。”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白洛笙脸上移开,落在自己碗里的米饭上。然而,刚才那瞬间的恐惧和痛楚,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洛笙只是偶然碰到,只是随口一问……但仅仅是这个名字的出现,就足以让她如临大敌,心神剧震。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白洛笙。他的表情很自然,吃饭的动作也很放松,眼神清澈,没有任何陷入回忆的迷茫或痛苦。提到林薇时,他的反应和一个普通同学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但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她知道,封印并非万能。昨夜手腕的异动,今天他主动提起林薇……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洛笙,” 白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放下筷子,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答应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人,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姐姐,好吗?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姐姐…会保护你,永远都会。”
她的语气太过郑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正在喝汤的白洛笙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白念。姐姐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仿佛承载了太多东西的悲伤。
“姐,你怎么了?” 白洛笙放下汤勺,眉头微蹙,“我没事啊。就是随口问问。你放心,我要是有什么事,肯定告诉你。” 他觉得今天的姐姐有些奇怪,格外敏感和……脆弱?
“没事就好。” 白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垂下眼帘,掩饰住翻腾的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声音努力恢复平静,“快吃吧,多吃点。”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白念依旧温柔地给白洛笙夹菜,询问他在学校的事情,但她的笑容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自然,眼底深处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白洛笙吃,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心里。
饭后,白洛笙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白念没有阻拦,她安静地坐在餐桌旁,暖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看着少年在厨房忙碌的、单薄却充满生气的背影,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她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着左手手腕内侧——那个与白洛笙身上封印核心对应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感应到的、那丝微弱的悸动。
保护他,守护他……这己经成为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她可以付出一切,承受一切。哪怕这份守护,需要她亲手为他戴上遗忘的枷锁,需要她日日夜夜承受着谎言的重压和随时可能失去他的恐惧。
她看着白洛笙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点水渍,眼神明亮。
“姐,我作业有点多,先回房间了。”
“嗯,去吧。别熬太晚。” 白念的声音温柔依旧。
白洛笙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他关上房门的瞬间,白念一首强撑着的肩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垮塌下来。她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也照亮了那悄然滑落眼角的一滴晶莹泪珠。
泪水无声地没入鬓角,留下冰凉的痕迹。
餐桌上的暖光依旧温馨,碗碟还残留着饭菜的余温。但在这片温暖的表象之下,名为白念的心湖,早己暗流汹涌,巨浪滔天。那份深沉到近乎绝望的爱与守护,与那份亲手埋葬爱人过往的愧疚和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巨蟒,在她灵魂深处死死纠缠,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