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渊之底的虚无吞噬了最后一丝回响。凌九霄握着“非攻”剑,剑柄残留着旭淏雷意念冰消前的微颤,像一片将融未融的雪花。掌心深处,那枚新生的“止”印幽邃沉冷,如同嵌入血肉的玄冰符咒,无声吸噬着他残存的体温与气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那片被悖论撕裂后的虚无空洞,剧痛如附骨之疽。
他强提精神,踏着冰镜般光滑的渊壁向上飞掠。冰壁上残留的《墨经》刻文彻底死寂,只余下刀劈斧凿般的冰冷沟壑。然而,当他冲出冰渊、重返南极肆虐的风雪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巨震——
苍穹不再是苍穹。终南山坍缩而成的《禹贡》地理图卷并未消失,反而被某种力量强行展开、扭曲、铺满了整个天幕!山峦的线条被拉伸成巨大的墨色血管,河流的脉络则化作搏动的能量导管,整片天空成了一个覆盖西野的、半透明的活体器官!墨髓的气息浓烈如实质的毒瘴,从这遮天蔽地的“天工之腑”中弥漫而下。
更可怖的是大地。冻土冰原竟在自行“耕耘”。无形的犁铧划过,翻开的不再是冰雪与土壤,而是层层叠叠、闪烁幽光的《考工记》器械图谱!寒风中传来的也不是呼啸,而是无数《齐民要术》文字被碾碎后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墨髓…蚀天改地…”凌九霄喉头涌起腥甜。这己非泄露,而是墨家机关术与自然法则被墨髓彻底污染、异化后的恐怖畸变!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极南绝域,回到尚有生机的中原。可当他尝试调动体内那残存的湍武真炁时,掌心“止”印骤然一缩!一股冰寒死寂的力量逆冲经脉,瞬间冻结了真炁流转,丹田的虚无剧痛如海啸般反扑!他闷哼一声,从半空跌落,若非“非攻”剑及时插入冰面,几乎被下方翻涌的《考工记》图谱吞没。
此刻才惊觉,这柄墨家圣剑成了他唯一能借力的“拐杖”。它似乎与墨髓同源,又蕴含一丝夫君最后的气息,竟能稍稍压制“止”印的侵蚀。凌九霄苦笑,拄着剑,如凡人般在异化的冰原上跋涉。
数日后,当他终于望见南极边缘那片熟悉的灰蓝海洋时,空间骤然发生诡异的褶皱。一步踏出,脚下冰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的泥土气息——他竟瞬间跨越万里,被甩到了江南某处!
眼前并非杏花春雨,而是炼狱。
本该是稻浪翻滚的沃野,此刻却如同巨大的算盘。阡陌化作纵横的算筹,青翠的秧苗被强行扭曲、拉长,变成一颗颗惨绿色的算珠,在无形的力量拨动下,沿着算筹轨道僵硬滚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撞击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曲发酵味,正是墨家兽首曾吞吐的曲蘖气息!
“粮…税…入册…”嘶哑含混的声音从田垄尽头传来。
凌九霄瞳孔骤缩。一个“人”蹒跚走来。他穿着税吏的皂衣,但头颅被强行拉长变形,天灵盖裂开,内里嵌着一面幽光流转的青铜珠算盘!盘上的算珠赫然是缩小的人头,眉眼依稀可辨,痛苦地无声嘶嚎。税吏的双手己异化成枯枝般的算筹,正机械地拨动着腹部的另一面算盘,每一次拨动,附近田地里那些“秧苗算珠”就跳动得更快、更痛苦。
“墨髓寄生…《九章算术》之律…化人为器!”凌九霄瞬间明悟。这己非弟子被改造那般景象,而是墨髓污染了农耕税收的底层法则,将活生生的人与土地,炼成了遵循冰冷算理的恐怖造物——“算缗人”!
算缗人空洞的眼窝转向凌九霄,腹内算珠疯狂跳动:“生口…未入册…计税…”它枯枝般的手臂猛地抬起,指向凌九霄。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锁定了凌九霄,竟是要将他强行纳入那套残酷的算理体系,化为新的“算珠”!
凌九霄本能欲催动湍武,掌心“止”印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冰寒警告!他强行压下真炁,身体如绷紧的弓弦。眼看无形算理枷锁就要加身,他猛地将“非攻”剑插入脚下被算理异化的泥土!
嗡!
剑身轻颤,一股非攻非守、兼容并蓄的奇异力场荡漾开来。那无形的算理枷锁撞上力场,竟如泥牛入海,被悄然化去。算缗人腹内算珠一阵混乱的噼啪乱响,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僵首。
趁此间隙,凌九霄目光如电,扫过算缗人身上残留的破碎皂衣和腰牌痕迹。那腰牌形制…分明是《周礼》记载的某级税官规制!他猛然抬头,望向算缗人身后远方——一座本该是市镇的地方,此刻却被一座庞大、狰狞、不断自行增筑的木质建筑群覆盖。那建筑的结构,赫然是《营造法式》中登峰造极的殿阁样式,但飞檐斗拱间探出的不是瑞兽,而是无数带倒刺的“城旦”刑具!整座建筑群,竟如一头盘踞大地的、以律法为骨架、以酷刑为爪牙的恐怖机关巨兽!
“城旦衙署…”凌九霄心头雪亮。墨髓不仅污染自然、扭曲农事,更深地侵蚀了维系人间的律法刑名!这被异化的衙署,正是将“算缗人”这种酷吏造物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巢穴!它贪婪地吞噬着算缗人从土地上、从活人身上榨取的“算珠”养分,不断壮大自身。
必须毁掉这巢穴!否则整个江南,乃至天下,都将被这冰冷的墨蚀天工所吞噬!
凌九霄握紧“非攻”剑柄,感受着剑身传递的微弱抵抗意志。体内“止”印如同悬顶之剑,每一次力量的调动都是与死神的赌博。他盯着那座律法异化而成的酷刑巨兽,目光最终落在它核心处一座最为高耸、不断喷吐着墨色雾气的塔楼。那雾气中,隐约可见《开宝重定刑统》的冰冷文字在流转。
目标己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翻涌的虚无剧痛,拄着剑,一步步走向那片由律法异化而成的、活生生的刑狱森林。每一步踏在被算理异化的土地上,脚下都传来秧苗化珠的微弱悲鸣。掌心的“止”印在靠近那酷刑巨兽时,竟开始隐隐发烫,仿佛嗅到了同源异质的毁灭气息,蠢蠢欲动。
当他终于踏入那巨大衙署投下的、如同实质的冰冷阴影时,体内沉寂的湍武真炁,因“止”印的刺激与外界的墨髓压迫,骤然间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丹田那片虚无的空洞,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剧痛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