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旅社,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只留一盏昏黄的台灯,勉强照亮桌前三人的脸。
吴岚瞬间就领会了祁同伟的意图。
那些冰冷的卷宗和物证不会说话,但人会。
“我需要她们的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吴岚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飞速构建着即将扮演的角色。
“鲲,交给你了。”祁同伟转向欧阳鲲。
欧阳鲲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在电脑前忙碌起来。
第二天清晨,当吴岚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祁同伟和欧阳鲲都愣住了。
眼前的女人扎着一个马尾,身上穿着一件从夜市淘来的牛仔外套,里面是件印着廉价卡通图案的T恤,脚上一双沾着些许灰尘的帆布鞋。
那个平日里清冷如月的吴博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为生活奔波的打工妹。
“怎么样?”
吴岚略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
“完美。”
祁同伟嘴角上扬,赞许地说道。
“去吧,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第一站,李娟的家。
那是在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自建房区域,空气里弥漫着生活垃圾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吴岚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老旧的两层小楼。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油腻、满脸倦容的中年妇女。
“你找哪个?”
女人用一种极不耐烦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吴岚。
“阿姨您好,我叫小丽,是娟子的工友。”
吴岚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和紧张。
“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前两天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不放心,就想过来看看。”
一听到“李娟”的名字,女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完全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
女人就那么倚着门框,没好气地说道。
“别找了!那死丫头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两年了,一个电话、一分钱都没有给家里!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吴岚追问道。
“阿姨,娟子她走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说什么?”
女人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吴岚一脸。
“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她倒好,翅膀一硬就飞了,半毛钱都不知道孝敬家里!”
“东西?她的东西早就被我当垃圾扔了!看着就来气!”
屋里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咳嗽声,伴随着一句含混不清的咒骂。
吴岚从门缝里,瞥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抽着卷烟,屋里烟雾缭绕。
从这对夫妻的脸上,吴岚看不到半点对女儿失踪的担忧。
只有被榨干价值后,无情的怨恨和麻木。
吴岚离开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小楼,心里一阵发冷。
第二站,王秀英家。
情况如出一辙,甚至更加不堪。
王秀英的父亲是个酒鬼,见到吴岚这个年轻姑娘,一双眼睛就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眼神让人作呕。
当吴岚说明来意后,他竟冷笑一声。
“找她?她怕是早就在城里傍上大老板了,哪还记得我们这两个乡下的穷爹妈!”
“当初让她寄点钱回来,给她弟弟娶媳妇,她推三阻西!我看她就是个白眼狼!”
在这个家里,女儿仿佛不是亲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时变现的商品。
吴岚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最后一站,陈小曼家。
陈家的情况稍好一些,住在老旧的单位家属楼里,开门的是陈小曼的父亲。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几分斯文的中年男人。
但他的态度却是三家人之中最为恶劣的。
“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他一听吴岚是来找陈小曼的,立刻炸毛,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叔叔,我是小曼的朋友,我们……”
“朋友?”
陈父用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冷笑着打断吴岚。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知廉耻,跟人私奔了,败坏家风!我们陈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你赶紧给我走,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男人一边说,一边用尽全力地想把门关上,仿佛吴岚身上有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叔叔!”
吴岚伸手死死挡住门,不放弃地追问道。
“小曼她失踪快一年了!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
陈父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我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你再不走,我可就报警了!”
“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重重地甩上。
吴岚站在布满灰尘的走廊里,能清晰地听到门内,传来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和男人暴躁地斥骂。
吴岚缓缓地垂下眼,一种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她的心。
原来,有时候比罪恶本身更可怕的是人心的冷漠。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而她的至亲却只觉得是一种解脱,急于将她从生活里彻底抹去。
回到旅社,吴岚疲惫地将自己塞进椅子里,她将一天的见闻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祁同伟和欧阳鲲。
她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挫败。
“他们的家人要么是漠不关心,要么是急于撇清关系。”
“没有人能说清她们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更别提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
祁同伟点燃一支烟,却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雾在空中升腾。
良久,祁同伟缓缓说道。
“也不能说没有成果。没人关心、没人在乎就是三人的共同特征。”
就在这时,一首埋头在电脑前的欧阳鲲猛地抬起了头。
“祁哥,吴岚姐!”
“你们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份从电子户籍档案系统调取出来的查询记录。
“你们说得对,这三个女孩的家人,都没有去公安局正式报案。”欧阳鲲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语气急促。
“系统里,李娟和王秀英的状态,至今都还是‘户籍正常’。”
“但是,陈小曼在六个月前,有过一次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
吴岚愣住了。
那个叫陈建国的男人,恨不得立刻登报跟女儿断绝关系,怎么可能会去报案?
“是谁报的案?”吴岚和祁同伟异口同声地问道。
欧阳鲲滚动鼠标将报案人的信息栏一点点放大。
“报案人:肖芳。”
“关系: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