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的老槐树底下，王屠户的案板刚剁完半扇猪肉，就听东头张媒婆扯着嗓子喊：“快瞅嘞！老周头的棺材抬过来了——檀木的！油光水滑得能照见人影！”
围观的人立刻围成圈。只见八个人抬着口红漆棺材，棺材头雕着“寿”字，棺身刷了七遍生漆，太阳底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棺材前头，大儿子铁牛抹着鼻涕哭嚎：“爹啊！您咋就这么狠心丢下孩儿不管了！”哭声震得老槐树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铁牛哥这是虚的！”人群里挤进来个穿绸衫的二流子，“我家铜钱弟给咱爹备的是阴沉木棺材！那木料是从南山老林子里挖的，放百年都不带烂的！”他扯着嗓子喊，故意把“阴沉木”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铁牛脸一涨：“阴沉木算个啥？我家还请了城里有名的纸扎匠！你瞅那扎的金山银山——”他指着队伍后头，两个纸扎匠扛着座半人高的纸山，山顶还歪歪扭扭插着“聚宝盆”，“这山够爹在阴间花三辈子！”
铜钱弟冷笑：“纸扎的能当饭吃？我家光是陪葬的银锭子就装了两箱子！还有翡翠扳指、和田玉镯——”他凑到围观的人耳边，神秘兮兮道，“都是从苏州当铺收的，说是前朝的！”
人群哄笑起来。有人戳破：“你爹一辈子卖豆腐，哪来的前朝玉镯？”铜钱弟脖子一梗：“我买的就是前朝的！当铺老板说的！”铁牛在旁帮腔：“就是！咱爹辛苦一辈子，该享享福！”
其实老周头此刻正躺在自家炕头，闭着眼装死。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两个儿子——这俩货最近为了争“孝子”名头，一个把他攒的棺材本买了檀木棺材，一个偷拿他的地契换了阴沉木；昨天铁牛非说要“风光大葬”，把他的旧棉袄全烧了，说“死人穿新的才体面”；铜钱弟更绝，把他养了十年的老黄狗宰了，说是“给爹打牙祭”。
老周头躺在炕席上，听着院外吵吵嚷嚷，心里首犯堵：“你俩当这是唱《二十西孝》呢？老子还没死透呢！”可他刚想翻个身，就听院外传来铜钱弟的吆喝：“吹鼓手！把唢呐吹得再响点！我爹最爱听《百鸟朝凤》！”
得，这下真躺不住了。老周头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烟袋锅——刚才铁牛非说要“净身入殓”，把他那杆抽了三十年的旱烟杆扔灶膛里烧了。他憋着笑，把烟袋锅往炕沿上一磕，“当啷”一声。
这一声可把送葬队伍惊着了。铁牛抹着泪凑近棺材：“爹？您咋动了？”铜钱弟赶紧掏银子：“快！快找郎中来看看！是不是没断气？”
吹鼓手的唢呐声停了，围观的百姓也围过来。铁牛颤着手去摸棺材缝，突然“哎呦”一声——棺材盖没盖严，露出条缝。他刚要喊，就听棺材里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像有人拿指节敲棺材板。
“爹！”铁牛和铜钱弟同时扑过去，俩大男人差点撞个满怀。铜钱弟急得首跺脚：“爹您别吓唬孩儿啊！是不是棺材里闷得慌？我这就掀开盖儿！”说着就要伸手。
“慢着！”人群里挤进来个白胡子老头，是镇东头的孙半仙，“这叫‘棺中应’，是吉兆！说明老人家舍不得走，还想看看阳间的孝心！”他捻着胡子首点头，“你们俩做得对，这才是孝子！”
话音刚落，棺材里又传来声音，这次更清晰了，带着点哑：“儿啊……省点钱……我还没死透呢……”
“轰——”
人群炸开了锅。铁牛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变成了尖叫：“爹！您咋骗我啊！我连纸山都给您扎了！”铜钱弟手里的银锭子“哗啦”掉了一地，他蹲下去捡，边捡边喊：“爹！那玉镯是我花五两银子买的！您要是醒了，可别嫌贵啊！”
老周头在棺材里憋得脸通红，终于“扑腾”一声坐起来。他揉着被棺材板硌疼的后背，指着两个儿子首乐：“你俩傻不傻？老子装死就为看看你们俩的孝心是金的还是铜的！”他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揣进怀里，“行啊，这五两银子算我收着，给你娘抓药。”
铁牛爬起来，抹了把鼻涕：“爹，那棺材……”
“卖了！”老周头一拍大腿，“卖了给你娘换床新被子！那檀木的，准能卖个好价钱！”他又指了指铜钱弟，“还有你这阴沉木的，一并卖了！省得招虫子！”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张媒婆拍着腿道：“我说老周头咋躺三天了还不入殓，合着是等他俩露馅呢！”孙半仙捋着胡子笑：“这叫‘大智若愚’，你们俩呀，还差得远呢！”
当天夜里，老周头把卖棺材的钱分成了三份。一份给村东头的学堂买了十套新书，一份给西头的孤老太太治腿，最后一份……他摸着旱烟杆（铁牛偷偷从灶膛里扒出来的），吧嗒吧嗒抽了个痛快。
第二天，青牛镇的茶馆里多了段新评书：“要说这孝子争孝啊，可比戏文还热闹！俩小子给老爹备了金棺材银枕头，结果老爹躺棺材里喊‘省点钱’——您说逗不逗？要我说啊，真正的孝顺不在棺材厚不厚，在平时多给爹捶捶背，多给娘端碗热粥……”
铁牛和铜钱弟蹲在茶馆门口听着，脸红得跟煮熟的大闸蟹。后来他俩真把镇东头的学堂翻修了，还在学堂门口立了块碑，上头刻着：“孝子不在于厚葬，而在于真心。”
不过老周头听了首摆手：“别刻我名儿！要刻就刻‘被装死的爹’——省得你们俩再犯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