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红蹲在炕沿上,手里捧着那只小狼崽。
它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灰褐色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肚皮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右前爪有道血口子,像是被什么利齿划开的,血己经凝成了暗红色的痂。
"这玩意儿养不活。"李德彪站在门口,棉袄上还沾着黑熊的血腥气,"母狼闻着味儿找来,能把咱家炕头掀了。"
崔月红没吭声。她撩开衣襟,露出胀痛的乳房——刚出月子不久,奶水还旺着。小狼崽突然抽动鼻翼,湿漉漉的鼻子往她手心里拱。
黑子在门外发出威胁的低吼。
第一滴乳汁落在粗瓷碗底时,崔月红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原本只想挤点儿羊奶。可后半夜的雪越下越大,羊圈冻得梆硬,老母羊缩在角落里死活不肯起来。小狼崽的呜咽声越来越弱,像根细线勒在她心尖上。
"造孽啊……"她咬咬牙解开棉袄。
乳汁溅在碗沿上,泛着微微的蓝光。这是杆子叔说过的"毒奶"——刚生完崽的母狼要是吃了死人肉,奶水就会泛青,狼崽子喝了必死无疑。崔月红盯着自己的奶水看了半晌,突然想起前年冬天,东山母狼叼走王家媳妇时,那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娃娃。
小狼崽突然伸出舌头,飞快舔了下她手背上结痂的冻疮。
天蒙蒙亮时,李德彪发现媳妇不见了。
灶台上的油灯还冒着烟,一碗奶喝得干干净净。他抄起猎枪冲出门,雪地上两串脚印清晰可见——大的深陷,小的轻浅,一路延伸到柴房后面。
崔月红正跪在雪窝子里,怀里抱着的小东西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她左乳在寒风里,上挂着冰碴子,却浑不在意地哼着走调的摇篮曲:"悠悠扎,巴布扎,狼来啦,虎来啦……"
李德彪的猎枪"咣当"掉在雪地上。
崔月红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当家的,它认得。"
小狼崽的尖牙正轻轻磕着她的乳晕,没破皮,倒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杆子叔是晌午闯进来的。
老爷子一脚踹开院门时,崔月红正给小狼崽包扎爪子。那截从旧棉袄里扯出来的红布条,在灰毛上扎成个刺眼的蝴蝶结。
"老刘家的羊羔子被掏了!"杆子叔的烟袋锅子首接戳到李德彪鼻尖前,"东山那母狼崽子是不是在你这儿?"
崔月红下意识把狼崽往怀里藏,红布条却从指缝漏出来。杆子叔眼睛毒,一把攥住她手腕:"月红啊月红,你忘了这畜生怎么祸害王家的?"
小狼崽突然龇牙,喉咙里滚出幼兽特有的威慑声。
杆子叔的烟袋锅子僵在半空。他盯着那小东西琥珀色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好啊,母狼的崽子喝人奶,人的娃娃倒要喂狼——这世道反了!"
窗外传来黑子凄厉的惨叫。
天黑透时,崔月红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喂奶,怀里的婴儿却突然长出尖耳朵,一口咬住她渗血的。疼醒时发现小狼崽正蜷在她颈窝处,湿鼻子贴着她跳动的血管。
李德彪在院里磨刀,霍霍声隔着窗纸传进来。
崔月红摸到灶台前,舀了瓢凉水喝。水缸里映出她浮肿的脸,突然又变成杆子叔说的那个故事:三年前被狼叼走的王家媳妇,人们找到她时,半边身子己经被啃没了,可怀里的孩子却完好无损,小脸上还沾着狼奶的腥气。
小狼崽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用脑袋蹭她脚踝。
她蹲下身,突然发现它右前爪的伤口结痂形状,竟和自己手背上的冻疮一模一样——都是弯弯的月牙形。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嗥。
黑子疯了似的用爪子挠门,木屑簌簌往下掉。崔月红抱起狼崽冲向里屋,却听见"咔嚓"一声——
院门的铁栓自己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