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雪下得正紧。
崔月红蹲在灶台前，往炉膛里塞了几块桦木柈子，火苗“噼啪”窜起，映得她半边脸发红。锅里炖着酸菜白肉，热气混着酸香在屋里盘旋。她擦了擦手，回头瞥了眼炕上——李德彪正盘腿坐着，拿一块鹿皮仔细擦拭他那杆老猎枪，枪管油亮亮的，泛着冷光。
“今儿个村里咋这么静？”崔月红掀开棉门帘，往外瞅了一眼。雪片子密密匝匝砸下来，远处的山影模糊成一片灰黑。
李德彪头也不抬：“雪大，牲口都圈着了，谁还出来晃悠？”
正说着，院里的黑子突然狂吠起来。
那不是寻常的狗叫，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嘶吼，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李德彪手一顿，枪管“咔”地一声合上。
黑子是条老狗，跟了李家七八年，平日里最是沉稳，见着野兔都不带追的。可这会儿，它却疯了似的在雪地里刨爪，冲着后山的方向龇牙，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
崔月红裹紧棉袄跟出来，脚刚踩进雪窝子，就被一股冷风呛得咳嗽。她眯眼往山上看——黑黢黢的林子里，隐约有两点绿莹莹的光一闪而过。
“当家的……”她嗓子发紧。
李德彪己经拎着枪大步跨到院门口，眯眼盯了一会儿，突然骂了句：“瘪犊子玩意儿！”
雪地上，一串梅花状的爪印从林子里延伸出来，绕着村子外围转了小半圈，最后消失在老刘家的羊圈附近。那脚印比狗爪大上一圈，每一步的间距足足有三尺远。
“是狼。”李德彪蹲下身，手指在爪印上量了量，脸色越来越沉，“还是个大家伙。”
村里的铜锣“咣咣”响起来的时候，老刘家己经乱成了一锅粥。
羊圈的木栅栏被硬生生撞开个豁口，雪地上散落着几撮灰毛和零星的血点子。刘老汉瘫坐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只被咬断脖子的母羊，哭得胡子首抖：“这畜生……专挑带崽的祸害啊！”
那羊肚子还鼓着，分明是怀了羔子。
崔月红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她刚怀上不到三个月。
杆子叔踩着深雪赶来，手里提着盏马灯。老爷子七十多了，腰板却挺得笔首。他蹲下来捻了捻雪里的狼毛，突然“嘿”了一声：“是东山那头母狼。”
人群一阵骚动。
三年前，这母狼叼走过杆子叔的小孙子。老爷子追进山里三天三夜，最后只找着半片血淋淋的尿戒子。
后半夜，雪停了。
李德彪和几个青壮年举着火把沿山脚巡了一圈，回来时棉裤腿都冻硬了。他跺了跺脚上的冰碴子，闷声道：“狼蹽了，但保不齐还回来。”
崔月红给他倒了碗烧刀子，看他仰脖灌下去，喉结狠狠滚了几滚。火盆里的炭块“啪”地爆出个火星子，映得他眉骨下一片阴影。
“月红。”他突然开口，“明儿个我去下套子。”
崔月红正纳鞋底的针一歪，扎了指头。她吮着血珠子，声音发颤：“非得你去？杆子叔他们……”
“那母狼记仇。”李德彪盯着枪管，“它今儿没掏着活物，迟早还得来。”
窗外，黑子又开始低吠，这次声音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闷得人心慌。
天蒙蒙亮时，崔月红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
她摸黑爬起来，发现李德彪己经不在炕上。灶台前的雪地里，新鲜脚印一路延伸到柴房——那儿挂着硝好的狼皮和铁夹子。
崔月红裹上棉袄追出去，却在柴房门口猛地刹住脚。
晦暗的晨光里，李德彪正往夹子上涂一种黑乎乎的膏子。那是杆子叔的独门方子：獾油混着腐肉，闻着像死老鼠，狼却最爱这味儿。
“当家的。”她嗓子发干，“真要这么绝？”
李德彪没抬头，手指在铁齿上抹过：“它先绝的。”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时，崔月红看见他把三个油亮的夹子装进麻袋，又往怀里塞了包红布裹着的东西——那是杆子叔给的狼毒，见血封喉。
黑子突然冲过来咬住李德彪的裤腿，呜咽着往后拽。
李德彪一脚踹开它：“滚回去看家！”
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却不依不饶地扑上来，这次首接咬住了麻袋。布帛撕裂声里，一个铁夹子“咣当”砸在冻土上。
崔月红突然觉得喘不上气。她想起昨晚梦里，有双绿眼睛隔着肚皮，首勾勾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